“啊啊……”宋筝慢悠悠睁开眼，“老子头好疼……谁踏马打了我？”

“没人打你。你自己用酒精殴打你自己。”宋诚冷冷道：“你不头痛就怪了。我现在也很头痛。我跟我老婆吃着饭呢，就被喊了过来。我容易吗？”

宋筝脖子一缩，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你跟谁老子呢？”宋诚冷笑道，老子比你大十五岁，从你刚出生，就给你换尿布。老子就是你的全职保姆，跟你这田螺保镖一起，整天被你耍得团团转。也是活该。”

顾淮的心一紧，又看宋诚已经明显生了气，生怕他把火发到宋筝身上，立刻说：“这不怪他。”

宋诚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说。

“……是我的错。”顾淮叹了口气，“自己的错自己当。我跟宋筝吵了一架。他赌气跑去酒吧喝闷酒。我也有点生气，就没去找他。”

宋诚看着他，“你俩吵什么架？”

“就是一些……摩擦。”顾淮不想撒谎，只能遮掩过去。

“行吧。”宋诚可能有点累了，那幅八面玲珑的模样已经褪去了，更像是一个因弟弟做了错事而生闷气的大哥哥，“下次注意点。”又说：“顾淮，你拿的是我的薪水，不是珍珍付给你的。你只负责照顾好他，别的事都跟你没关系。我希望你明白。”

“我知道。”顾淮点了点头。

“哎呀！想屁啊！”宋筝忽然一摆手，结结实实，一巴掌甩在顾淮脸上，“关你屁事啊！”

顾淮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宋诚顿时炸了，“你疯了！人家好心去接你，你打他干嘛？”

宋筝一扭头，“哇”地开始吐。宋诚连忙踢出床底下的塑料盆，嫌弃地闪到一边。

最后还是顾淮把盆拿去洗了。也不知道宋筝清不清醒。这一巴掌是不是故意的。

宋筝吐了一场，脸都白了。宋诚扶着他躺下，“老实歇着吧你。小磨人精。”

“我自己买的黑桃A！六位数！”宋筝说，“我怎么舍得浪费？夜店酒水又不允许打包！我不喝，难道便宜别人啊！”

顾淮傻了。

宋诚也傻了。

敢情跟少年维特之烦恼——失恋毫无关系。单纯这小少爷突然变成葛朗台了。居然开始心疼起自己的钱了！

宋诚哭笑不得，“你疯了吧？那家夜店有咱们家的控股，你跟老板说一声，黑桃A哪用得了六位数？不能打包，你连瓶端走不就行了么？闹这么大动静。”

“我跟你们说。”宋筝还是有点迷糊，摇摇摆摆地坐起来，被他哥一把按了回去，“老实歇着吧。”

“我没有失恋。”宋筝喃喃自语，“老子……越挫越勇。我就不信这……珠穆朗玛……我爬不上去……”

“你真是喝蒙了。”宋诚苦笑，“胡言乱语些什么啊。你还爬珠峰？珠峰几米高你都不知道。就你这小身板，一瓶酒就能让你歇菜。你但凡站在珠穆朗玛山脚下，敢抬头看两眼，我都要给你颁发壮士的奖状。”

“一个家门口的……家门口……小土坡……我还……嗝……”

宋筝继续胡言乱语，“爬不上去吗？老子又帅，又美，又有钱。追我的人……比我哥还高……比喜马拉雅还高……能绕……绕地球……月球……冥王星三圈……”

“老子一定要……爬……爬上去……”

宋诚：“……”

“小土坡”顾淮：“……”

周六。光影一层层打在窗户上，透过百叶窗照了进来。

宋筝躺在床上，单人床一半堆满了衣物，一半全都是拆下来的包装外套，吊牌。他就睡在那半张床的塑料袋和包装盒上，压得身子底下那堆杂物吱呀作响。

电话里的男人说：“今天周六。到了回家的时间了。我跟你大伯都在等你。宋筝，你还要闹什么小脾气？！”

“不回。”

公寓的单人床都是经济适用款，一个铁架子，稍微动一动就吱呀吱呀直响。这两天乍暖还寒，外头的风呜呜作响，混着中央空调的嗡嗡震动，听起来活像是鬼片。

“就这么贪恋你的狗窝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中年男子的声音，“也行。你以后都别回来了。你大伯家也别去了。安安和宁宁两个孩子你也别见了。就在你那金银窝里等死算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宋筝也不恼火，撇撇嘴，“送饭，我跟你说，你再这么怼我，我要生气了。”

“气吧。”听筒那头，他亲爹宋景山冷冷道，“气死你个小瘪犊子。”

宋筝沉默了一会，“不跟你说了。我要找伯伯。你总是这么凶巴巴，好像我不是你亲生的一样。”

“你是我亲生的，不是亲生的，我早就求神拜佛，拜托他们收回成命了。”宋景山说，“你就是上天派给我折腾人的孙大圣，我就是那成天被你作弄的唐僧。还说我满腹牢骚？我看你就是欠教训，就得有个人跟着你，时时刻刻念那紧箍咒。你才能做点好事儿。”

“谢谢您。我身边已经跟着一个唐僧了。”宋筝同样冷冷回敬，“话不多说，事不多做。天天清心寡欲，三个月没见他交过朋友。我这辈子遇见你一个唐僧就够了，我不想再遇着个打不过的扫地僧，谢谢您嘞。”

“你那保镖？呵呵。”宋景山阴阳怪气，“小诚这回眼光倒好，终于准了一回。你就缺个扫地僧治一治你。改一改你那些臭毛病。”

宋筝脑筋一转，“那我带这扫地僧回来吃饭，行不行？”

“不行。”宋景山说，“我不会做饭。今天还是你大伯掌厨。你哥要带宁宁去打疫苗，周媛出差，需要把安安放你大伯家。虽然有保姆，你大伯还是不放心，得自己看着。”

“so？”宋筝满脸问号。

“做不了几个菜。”宋景山说，“你是个按吨吃饭的吃货。一顿饭嚯嚯的比吃的还多。再带个饭桶，你大伯只有两只手，变不出满汉全席给你糟蹋。”

宋筝说：“哦，那没事。我就留在这里，跟扫地僧一起吃斋。”

“宋筝。”宋景山的声音沉了下去，“你再给我开玩笑试试。以为你翅膀硬了，我就不敢管你了？我不说第二遍，明天，回来！”

“就不回来！”宋筝也不知道哪来的倔强，对着听筒吼了回去。

“跟你父亲一个样儿。”宋景山喃喃自语，“也不晓得这性子遗传了谁。”

“脸长得像你，性格像我那个倒霉亲爸。”宋筝二话不说，开启回怼，“满意了？”

宋景山不说话了。

沉默了十秒，半分钟。三分钟……整整360秒。

宋筝怂了。他将耳朵悄悄离开听筒，伸出一根小拇指，想要戳中拿红色的挂断按钮。

“宋、筝，你敢挂一个试试。”

宋景山的声音响起。

宋筝顿时怂了。

那边隐隐传来响动。一个乐呵呵的男人开口，满口东北口音，说道：“干哈呢，送饭。这不跟孩子唠嗑么？怎么还唠急眼了呢？我就说你性子急，不会好好跟孩儿沟通。来，把电话给我。”

滋滋响了一阵，“筝筝啊，是大掰（第一声）。”

“大白。”宋筝顿时泄了气，假装抽噎起来，“大白白，我可爱的大白白呀——”

那边也不落下风，一前一后跟他演起了戏，“哎呦我的乖崽崽啊，是不是你那不成器的爹欺负咱家筝筝啊？哎呦，哭得大掰心疼呦。明天回来吃饭不？有酸菜粉，猪肉粉条，还给你做个豆角排骨一锅出，玉米单独给你整。不混在一块儿瞎炖，咱筝筝不爱吃。”

“大掰，你真好。”宋筝假模假样停止了抽泣，“我最喜欢大白白做铁锅乱炖……但我不要血肠……”

“好好好，血肠给大掰吃。”

“大白血压高，不能吃。”

“那就给你爹送饭吃，嘿嘿。”宋景和说。

那边，宋景山微微叹了口气。

这边，伯伯见了亲侄子，话是说不停。宋景山几次要打断都没打断成功。

“大白白，我看中了一个包包……好贵哦，要十万。可是我怀里没钱。”宋筝夸大了口气，晃了晃旁边空荡荡的储钱罐，只有几个钢镚互相碰撞的声响，“你听，我已经穷得坐不起车回大白家了！委屈！我没办法吃到大白白的猪肉炖粉条，杀猪菜，辣椒炒红肠……川白肉炖豆腐……”

“买买买……咱家筝筝想买啥买啥，想买几锅买几锅。”

宋景和伸手捂着话筒，回头开始骂宋景山，“你这爸怎么当的？啊？咱们筝筝从小可怜，没了另一个爸，你还不宠着他，还一天到晚教训他！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回头我跟咱爸说，你今年别回东北了！咱只带筝筝回去！”

“呜呜，大白白。我最喜欢大白白了。”宋筝还在煽风点火，继续摇着没几个钱的储存罐，“我好穷啊，我穷得买不起包了，呜呜呜。大白……”

“我马上让你哥给你打钱哈。”宋景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宋景和走过去，“大掰还要做菜，先挂了哈。你让你那个啥……保镖送你过来哈。你哥今天带宁宁打针，走不开。”

“嗯嗯，好的。”宋筝开心地在床上打滚。

“你那床怎么老响啊？”宋景和听到声音，“我让你爸把你房间那床拆了，找人送过去。咱们筝筝怎么能睡烂床呢？着晚上嘎吱嘎吱跟闹耗子似的，咱筝筝还睡得着么？”

“是啊。我根本睡不好。”宋筝干脆站起来，踩着床板开始摇，“你听，好吵的。所以我每天都只能到pub去睡觉……”

“哦，还有酒店叫pub啊。还取个洋名呢。”宋景和说，“回头让你爸给你充张卡，想睡多久睡多久。不能委屈咱筝筝吼。”

宋筝：“……”

“你那不长眼的混账爹刚刚说，那床你回家也要睡。回头他再买一张，让人给你运过去赔罪。你看行不？筝筝。”

宋景和瞪了弟弟一眼。宋景山无奈地握了握拳头，无声地点了点头，比了个“ok”。

宋筝三言两语，怼了亲爹，白挣一个床垫，还有心仪许久的包包，乐得滚来滚去，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头熊。

“好了好了，不说喽。”宋景和说，“菜都在火上小火炖着嘞，就等咱筝筝喽。”

“我马上回！”宋筝忙不迭地答应，一面给顾淮发消息说今天的行程安排。不料兴奋过了头，直接从狭窄的单人床上，摔了个倒栽葱。

“咋啦？咋啦？这什么声儿啊，筝筝啊，筝筝？还活着没？吱个声。”

宋筝捂着脑门的包，微弱地对着听筒“吱”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