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密道中行走,朱依依举着火把走在前,杨玫突然在身后开口问:“你是不是石匠的儿子?”
朱依依又是一惊,杨玫也太聪明了。
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杨玫也是穿书的?
朱依依其实对朱石匠这个所谓的“父亲”知之甚少,唯一的印象,还是刚穿越来时抱着他的那个满是络腮胡子的侧脸,还有抱着他的坚实臂弯。
他是这个世界上真心对自己好的第一个人。
可惜——
他很快就死了。
朱石匠的悲剧,在于他明明是个凡人,却卷入了一场修士间的仇杀。
朱石匠在接到一个城里人都称他为“江员外”的富户给的修井生意时鬼迷心窍,收了陌生人给的一大笔金子,只要他在砌井时把一道符连同石料一起砌进去。
朱石匠身为手艺人,自然知道这就是厌胜之术,一旦术成,主人家轻则破财,重则家破人亡。
可他就是对那笔钱移不开眼。
也许是看着家徒四壁还漏风的屋子,也许是想着身子不好的妻子和年幼的儿子,朱石匠昧著良心接下了。
完工那天,看着清冽的泉水从井底慢慢涌出来,很快没过了那块藏着符的石砖。朱石匠想,这水底埋着自己这辈子唯一做过的亏心事。
等妻子身子好些了,就带着家人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了。
可惜,咒术很快反噬到了一家人的头上。
妻子身体日益衰弱,很快就死了,儿子眼看着也是奄奄一息,朱石匠手握着一大笔钱,到处求医问药,却找不到能救他们的人。
何其可笑。
走投无路之际,他想到了山鬼。
歙州地区千百年来都流传着山鬼的传说,在整个乌唐国都在热火朝天地拜龙神时,只有这里还供奉着山鬼。
山鬼是他们的保护神。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朱石匠只身来到山鬼祭坛,向山鬼许下了“以命换命”的誓言。
朱依依的命,是朱石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儿子早就在他带着上山的时候,安静死去了。
杨玫说:“我只是猜测。因为你与山鬼关系密切,又会做伞…就是这年龄有这对不上。据我所知,朱石匠把儿子托付给山鬼时,应该是……是十二年前。你看起来十岁都不到。”
朱依依:你不如直接说我长得矮。
行至密道尽头,隐隐有光透出。
沈玉说:“将火灭了。”
“这里是地下二层。”朱依依说,“这地下藏书阁的构造,与地面无二。不过是倒立的,就像外面藏书阁的倒影。”
走得更近些时,就看到了藏书阁的全貌,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一间空旷的石厅,石厅正中是一汪潭水,水是荧蓝色的,正冒着寒气,也看不出深浅。
藏书阁就倒立着悬在潭水上空。
杨玫被寒气一激,打了个喷嚏,沈玉连忙脱下外袍给杨玫披上。
“阿玫你——”眼瞅着沈玉又要开始,朱依依忙问:“你能飞吧?这藏书阁悬在半空,你将我二人带上去就行。”
沈玉嗯了一声,右手攒起一团月丝,瞅准藏书阁二层的栏杆甩去,动作干净有力。
下一秒,月丝牢牢缠在了上面。
干得漂亮!朱依依想,比程尘那个二把刀好太多了。
“你抓着这头,”沈玉说,朱依依于是伸出手抓住。
“我上去拉你,应该可以吧?”沈玉此时已经往杨玫那边走去。
朱依依说:“不,我的意思是,你飞的时候,直接带上我就行——”
沈玉一把揽上杨玫的腰,低声说:“阿玫,抱紧了。”
“啊——”
伴随着朱依依的一声惨叫,他荡在了半空中极速上升,沈玉的声音从更上面的地方传来:“我不喜男子触碰。”
朱依依:“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不能算是个男子。
“男孩也不行。”
朱依依:沈玉你……
罢了!是我欠她们的,朱依依咬牙切齿。
好在也不是特别高,他很快也登上二楼,为了缓冲顺势往地上一滚,随即指着不远处:“从这扇门进去,就是真正的藏书阁了。”
其实她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和普通的阁楼也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在外面看的时候,整栋楼是倒立的,但只要一进来,人就自动适应了这里。
那扇门就在不远处。
推开陈旧的木门,正对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墨色渐褪的古梅图,下方茶案上摆放笔墨纸砚,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除此之外无别的装饰,向左右两边看去,是一排排暗色书架,隐没在黯淡的光线里。
“跟我来,”朱依依说,他带着沈玉和杨玫,穿过一排排摆满陈旧古籍的书架,走向二楼回廊尽头的陡峭楼梯。
左右两边架子上那些书的封面,均是些史类的资料,诸如“乌唐史”、“月朝史册类编”等等。
及至一楼,发现是一个略大于二楼的小厅,陈设与二楼类似,只是正中的墨梅图换成了一女子画像,下设香案,似是常年有人供奉。
朱依依对这幅画早已见怪不怪,只因山鬼常年对着她发呆。
画中女子一袭白衣静立于池畔,手持白梅。
沈玉见画像中的女子,却很明显愣了一下。
朱依依走到香案前,说:“先生嘱托的秘密,就在这画像后,转动香炉就能打开暗门。”说完,就想伸手。
“慢着——”杨玫开口,她瞥了一眼沈玉的神色,继续说:“让师父先给她母亲上柱香吧,不急在这一时。”
朱依依看了看画像,又看着沈玉——
真是一点也不像。
应该是沈玉的幻容之术太好了。
他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山鬼为什么对沈玉这么好。
因为她喜欢她的妈。
沈玉将杨玫一起拉到画像前,右手幻出一枝白梅:“就放这个吧,她会喜欢的。”
她将梅枝置于香案之上,随即轻轻转动香炉。
画像向左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木门。
“等等,”朱依依说,“先生说了,只能你一个人进去。”他指了指沈玉。
按照原著,确实只有沈玉可以进入这间密室。
杨玫:“没关系,我在外面看看这些书,或许有别的发现。”
她对朱依依招招手,问他:“小孩儿,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朱依依:……每次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都有点尴尬。
杨玫:“怎么?先生没给你取名么?”
朱依依:“有是有...就是太...”
杨玫:“太什么?”
朱依依有些纠结:“太像个女子的名字,但既然是先生取的名字...”
看到朱依依略显滑稽的表情,杨玫已经笑出声:“所以到底是什么?”
“朱...朱依依。”
杨玫笑了:“真的很像女孩的名字,但还是好听的。”
朱依依想,杨玫是第三个说自己名字好听的人。
杨玫突然止住了笑,正色道:“朱依依,你现在还有家么?”
家?朱依依愣了一下,什么是家?
以前他觉得有叶初在的地方就是家。
现在……
他想了想,才说:“没有了,先生不在了以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那你以后和我们一起,好不好?”杨玫笑眯眯地看着朱依依。
看着杨玫真诚的笑脸,朱依依心情有些复杂,他竟然第一次因为欺骗别人而感到难受。
以后再找机会解释吧,朱依依想,他真心实意回了一句:“好。”
朱依依问:“你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被国师盯上的?”
杨玫偏头想了想说:“应该是两年前吧。那个时候我刚……刚过来,就被圣鸦啄了一口,如果不是师父,当时我应该就被带走了。”
朱依依:“你被圣鸦啄了?!”被圣鸦啄伤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相当于被直接锁定了目标,很快就能被饲养圣鸦的天师追上。
原著里朱依依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杨玫将手腕举到朱依依面前,那里戴着一串珠子,正中那颗是血红色的,她说:“师父用啄伤我的那只圣鸦的血做了这个,可以保护我三年不被发现。但是……”杨玫的声音低了下来。
但是已经过去两年了,朱依依想。
想要不被抓走,就只有解决那个抓她的人。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斗。
原本按照原著,沈玉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掉朱依依这个祭品,推翻乌唐,然后称帝,一切都顺理成章,但现在却因为他这个变数的出现,导致祭品变成了她的爱人。
就像是蝴蝶效应。
朱依依很认真地保证,对着杨玫,也像对着自己发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助你。”他顿了顿,“直到你真正安全了的那一天。”
杨玫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个小孩儿,讲话怎么跟大人似的。”
朱依依:“你年纪也不大。”杨玫也不过十五六岁。
二人各自翻动着古籍,朱依依已经看过不少这里的书了,但看不完,根本看不完。
想到那天听到的斩尾龙的故事,他心血来潮想找找与之相关的典籍。
乌唐国是信奉龙神的,在各地都有修得金碧辉煌的龙神庙,他的大师兄春山以前就在龙神庙做过小沙弥,曾和他说过一些,也说到歙州地区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这里没有龙神庙。
不对,或许还有一颗沧海遗珠,他想起赵四找他麻烦那日,引他去的那个废弃的神堂。
那里供的弃神到底是谁。
要不先从龙神这一排开始找起,他的目光顺着有关龙的典籍扫去,每一本都很厚……
应龙帝君玄明——这位肯定不是,他现在是天上最大的神仙。
烛龙大帝——是所有龙神名义上的父亲,这位早就嘎了,留下一堆没有解决好的家务事。
蛟龙——这就有不少了,除了天上正统的那几位烛龙大帝生的,几乎所有剩下的龙神君都是蛟修成的……
好无聊,朱依依打了个呵欠,这上面记载的全是神仙造福世人的伟光正事迹,他粗略的往后翻到了底。
怎么没有斩尾龙?
难道叶初当年和他说的是真的么?它确实不存在。
可这流传百年的传说,难道只是空穴来风?
朱依依没有死心,他耐心翻找起可能埋在那些厚厚册页之下的典籍。
终于,从最底端扯出了一卷脏得封面都看不清了的册子。
拂去上面的灰。
“堕神录……”
朱依依轻轻念了出来,“水神玄墟,应龙帝君之义弟,因……,杀鼓,帝君念其旧情,贬于东南,三年后反,帝君震怒,亲斩玄墟于黄帝剑下,剥其龙鳞,抽龙筋,遂陨。”
“因”那里,被很大一团墨迹涂抹了,看不清。
往后翻,还有玄墟的画像,但也是破破烂烂,只有小半边脸,是上扬的眼尾和些许玩味的眼神。
朱依依盯着这半张脸,想到了一个人。
但不可能,玄墟是应龙亲自斩杀的,不可能活下来。
可……
朱依依手指抚上画像上的眼睛,或许真的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视线,抬头看去,正看见杨玫望向他的,有些绝望的眼神。
朱依依放下手中的书向杨玫跑去,他想要拿过杨玫手中的书——但没拿动,书被杨玫死死攥在手里。朱依依见她正翻到沈囿之画像的那一页。
画中,沈囿之右边的脸颊,从太阳穴至下颌,有了一条很长的疤。
他紧抿着薄唇,仿佛正冷冷看着眼前的一切。
朱依依莫名打了个寒颤。
原来她看的是月朝史,月朝就是乌唐之前那个朝代,沈玉是月朝最后一个公主。
朱依依以前看过这本,还记得沈玉的母亲,也就是月朝最后一任女皇名沈竹音。
就是画像上那个手执白梅的女子。
而记录沈囿之这个大反派的一页,朱依依几乎已经盘包浆了,他记得里面的每一句话。
“沈囿之,原为皇族守陵人后代,起于微末之间……”
他背得比以前背出师表还要流利。
“你之前见过他?”朱依依问,按理说,沈囿之作为本书最大反派,幻容之术应该是现存爻月人中最强的,连沈玉都不一定能看清他的真容。
杨玫不过是个凡人,她怎么可能……
杨玫没有理会朱依依的问话,她捏紧了书,径直往一楼冲去。
朱依依只好也跟着她跑了下去。
刺啦——
香案前的木门移开了。
“师父——”杨玫跑过去,一把抱住沈玉,身体微微发抖,可沈玉僵着身子,一言不发。
朱依依想,沈玉大概看到了炽刃之力的破解之法。
她的祖祖辈辈一直都是这么镇压的,那就是用爻月皇族的命。
沈囿之,之所以能盗出炽刃,就是因为他是皇族的守陵人。
想要重新封印炽刃,就必须将炽刃重新带回皇陵,再以一爻月皇族的性命为祭。
如今皇族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沈玉一定想到了用她自己的命去重新镇压炽刃。
朱依依真的很想大声喊出来,你是主角,你不会死——
可惜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
作者有话要说:朱依依:你们拉子不要泰过分了!我小朱的命也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