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云拂晓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笑得众臣都猫爪挠心似的好奇,忍不住伸长脖子想看看书信上的文字。却见皇帝眼睛危险得一眯,突然伸手将信撕成了碎片。
在臣子们的大惊失色中,云拂晓冷哼一声,缓步走向一旁的清池,伸手将撕碎的纸屑尽数洒进了水池中。
“陛下,这…这……”
文武百官不安地觑着皇帝的脸色,想将书信碎片捡起来查看又实在不敢,只好战战兢兢地束手陪着低气压的主子。
云拂晓沉默地看着纸片尽数被池水吞没,直到纸上的墨汁晕染开来,这才一甩袖当先朝大殿走去:“传朕旨意,宣天道宫掌教钟暮云明日觐见。”
顿了顿,他又冷笑着补了一句:“他不是会驱使白鹤吗?就让他骑他的仙鹤过来,中途不许乘撵,不许坐车,不许走路,否则便是抗旨不遵!”
众臣:“……”
看来这信上是写了些不中听的话,把陛下气狠了。钟暮云,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很久以后,钟暮云的事迹传扬开,百姓们都说国师大人令仙鹤午门朝圣,并奉上欲求见吾皇的奏折,其恳切恭顺的言辞深深打动了皇帝,最终才得到了进宫面圣的机会。
陛见那天,钟天师一身仙风道骨的青色道袍,身骑仙鹤、姿态从容地落在午门之外,真是好一番高人风范。
然而,没有人知道,被“深深感动”的陛下此时那颗心脏下正有小火苗在小火慢煨:该死的贼道,竟敢说没有他朕就会亡国身死,朕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哼,以为朕是那么好见的吗?让你装神弄鬼!最好骑到一半从鹤身上摔下来,摔死你个狗胆包天的刁民!
钟暮云很快就收到了觐见的圣旨,当即包袱款款地收拾东西跟着传旨太监进了皇宫。云拂晓下旨让他骑着鹤过来,他也不敢抗旨,老老实实地驾着鹤来了。
好在他确实有几分修为在身,这才有惊无险地通过了皇帝的下马威,没有落得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一番觐见的例行礼仪后,钟暮云终于踏进宣政殿,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皇帝的脸隐在冕旒后面,隔着几丈的距离根本看不清,钟暮云知道规矩,也不敢多看,微低着头疾步走到参见的位置,便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草民天道宫掌教钟暮云,参见陛下。”
大殿内安静了几秒,这才传来皇帝略带嘲讽的清澈嗓音:“呵,朕还以为世外高人都是眼高于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无礼之辈。钟天师有如此本事,竟也懂得俗世之礼、上下尊卑,真是难能可贵!”
钟暮云干了啥自己心知肚明,对皇帝这番明褒实贬、夹枪带棒的话自然适应良好,闻言立刻恭敬道:
“陛下过誉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草民虽是方外之人,却也还未能超脱世间,自然还是陛下的臣民。为人臣者,进宫陛见,怎可废了君臣之礼?”
钟暮云挑不出毛病的话让皇帝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略有些气闷地瞪着钟暮云,心想:朕是在夸你吗?举国上下就属你小子脸皮厚!
不过钟暮云如此恭顺,云拂晓也没了挑礼的余地,勉强点头道:“你很识相,朕喜欢听话又有自知之明的人。之前也有人在朕面前夸下海口,你可知……他们下场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威胁恐吓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年轻的帝王居高临下地看着跪拜的道人,眼神犹如择人而噬的毒蛇。
被皇帝如此明显地针对,钟暮云沉默了一阵,额角悄然滑下一滴冷汗,暗暗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
伴君如伴虎,他在进宫前自然做过调查。云拂晓被妖邪附身后性情大变,很是干了些丧心病狂的事,那段时间朝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人人自危,连向来好脾气的枢密使都差点被失控的皇帝砍了脑袋。
皇帝的异常如此明显,有不少大臣都疑心他被妖邪附身,或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纷纷引荐了许多有名气的道士、和尚进宫做法驱邪。
然而,真正有本事的高人大多隐世不出、名声不显,云拂晓碰到的无一例外都是招摇撞骗的骗子。这些人以为宫中有妖邪不过子虚乌有,只想进来骗一笔赏赐,更有甚者意图幸进谋官。
这些人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添了不少乱,更有一人胆大得用黑狗血浇皇帝,当场刺激得云拂晓发狂。枢密使程师道便是在那次事件中险些丧命。
皇帝和大臣们也不是傻子,这些夸夸其谈之辈无一例外都被拆穿了:吹嘘能下油锅犹如洗澡的,被皇帝命人扔进真正的油锅炸成了人·肉·烧烤;号称能斩首不死的,当天就被拉到菜市口砍了头;敬献长生不老“仙丹”的,被灌了整瓶的丹药中毒而亡……
倒也不是没有货真价实的高人,但附身皇帝的妖邪道行高深,想要降服谈何容易?有道行的修道者看着皇宫冲天的妖气,也不敢贸然卷入其中。
这就导致了皇帝和大臣们都发自肺腑地认为天师、僧道之流都是装神弄鬼的骗子。尤其是云拂晓凭借自己强悍的意念就灭了附身的妖邪,以至于丝毫未能察觉自己曾被妖邪附身,这一认知就更强烈了。
其中,尤以左丞相李栋对此类人最是深恶痛绝。只有右丞相王焕还坚持“不能因为碰到了几个庸医就彻底放弃治疗,说不定下次遇到的就是真高人”的想法。
拜这些“前辈”们所赐,钟暮云这次入宫得到最多的就是厌恶和排斥的白眼,除了右丞相王焕对他态度友善之外,连皇帝也是一副“要你好看”的态度。
此时,看着态度咄咄逼人的皇帝,钟暮云十分识相地服软道:“回陛下,草民有所耳闻。依草民之见,此等招摇撞骗、欺君罔上之徒,虽万死难赎其罪。陛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仅彰显了陛下的智慧,也体现了吾皇的仁慈之心,正是…恰如其分。”
看着眼前的道人再次恭敬地俯首,云拂晓微微一哂,沉声道:“钟暮云,你在信中所说的话,朕记住了。”
他说着顿了顿,眼神如刀般直刺向眼前人的心窝:“朕看你不像奸佞小人,姑且信你一次。但……倘若让朕发现你也在欺骗朕,朕一定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钟天师,不要让朕失望。”
钟暮云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算是取得了云拂晓的初步信任,立刻知情识趣地表忠心:“陛下,草民对陛下的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我与那些欺世盗名之徒不同,必不会让陛下的信任落空。”
话说到这里,两人一时都沉默了。钟暮云偷眼打量了几下熟悉的宫殿,心中涌起一丝物是人非的感叹。
踏入宣政殿的那一刻,钟暮云第二世的记忆也随之苏醒,他曾无数次以主人的身份踏上这座殿堂,今天却是第一次作为臣子觐见它的新主人。
钟暮云的小动作没有逃过云拂晓的眼睛,皇帝微挑起好看的眉头,脱口问道:“喜欢朕的皇宫吗?”
钟暮云:“……”
这话问得真要命:说喜欢吧…怎么朕这位子你也想上来坐坐?说不喜欢…皇帝住的地方你敢说不喜欢?说轻微点是大不敬,说严重点——咋的,你还想把朕噶了再给皇宫换个装修风格?
不过皇帝的问话不能不答,虽然满头黑线,钟暮云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的皇宫钟天地之灵秀,集能工巧匠智慧与能力之精华,金碧辉煌、雕梁画栋……”
总之,遇到这种问题,狠命夸就对了。
可惜皇帝并不体谅他的心情,钟暮云刚夸到一半,这位祖宗就十分任性地打断他:“钟天师莫不是没听清楚?朕是问你喜不喜欢朕的皇宫。”
钟暮云:“……”
陛下,您差不多得了。
皇帝不肯囫囵放过,钟暮云也没了办法,只好干脆地往地上一跪,低头请罪:“陛下恕罪,臣不敢妄言。”
“啧!”云拂晓不爽地撇了撇嘴,一脸的扫兴,“朕还当你是个妙人,没想到世外高人的钟掌教,也是个只会阿谀奉承的俗物。”
钟暮云有点委屈:陛下,您明明夸我听话又守礼,这会怎么又翻脸不认人了?
在场的大臣们从钟暮云进门起就一直充当背景板,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皇帝问话,脸上囧囧有神的表情就一直没撤下过。
眼看俩人越说越不像话,右相王焕咳嗽一声,挺身而出,提醒道:“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陛下若还有话问,不若下朝后再私下召见钟掌教……”
“陛下!”一直沉默的钟暮云突然一嗓子打断王大人的话,吓了老爷子一跳。仿佛被云拂晓的话激起了血性,钟暮云大胆地抬头盯着皇帝,开口就是大实话:
“陛下说得不错,我确实是个俗人。草民于午门外引白鹤献书,这番故弄玄虚的表演便是为了见到陛下,好以诛杀妖邪的功绩谋取国师的位置。请陛下明鉴!”
钟暮云如此明目张胆地求官,顿时把文武百官都震得说不出话来,云拂晓却来了兴致,他目光如电地审视着钟暮云,嘴角勾起,脸色却猛地阴沉下来:“钟暮云,你说……谁是妖邪?”
作者有话要说:钟暮云: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