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沙沙响,碎金铺石桌。偶然一片梧桐叶吹落枝头,飘飘荡荡朝食盒去。在落入汤碗的一瞬间被接住,纳入手心。
徐成毓放下瓷勺,静静看着落叶入掌,若有所思。下一秒,落叶连着手掌,糊在她眼睛上。
“已经吃完了,你发什么愣呢。”
“干什么,手手手拿开,都是药别碰我的脸!”
“小声点……毕竟是在别人的院子里。”褚玉宣撤回手,左右张望一回,确认无人。又道,“准备甚时候回去?我们不可能一直待在吴师前院,为了看着她。”
徐成毓瞪了他一眼,怒声怒气:“还能怎么办,先发制人呗。瑶娘刚说等会儿带我回去见她母亲,我答应了。”
午膳时分,瑶娘回小砖楼支应姐妹们。但徐成毓坚持留在吴师院子里,表为照顾,实为盯着不让人去告状。瑶娘只好让人把饭菜送过来。
想起正事,徐成毓收回玩笑,严肃道:“倒是你,刚刚没机会问。这次出去有什么发现吗?”
“有。”褚玉宣手指蘸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一个钝角,示意道:“我们去请李府医时,走的是这条道。斜穿过花园,贴着西边国公院子。”
他又画了一条线,把三角形补全:“李府医过来时,走得是直线。”
绣雁果然绕路了,徐成毓心有所感,抬头看向面前人。
褚玉宣点点头,指着钝角的点:“转弯的地方,就是那座突兀的假山。”
徐成毓连忙把脏帕子掏出,摊在桌面上。一些土,一些灰,就是没有青苔。
她分析道:“翻着青苔的假山,底下却没有。还有两侧细条条竹子,长势不佳,枝端发黄。恐怕是刚搬来移植不久,为了遮盖些什么罢。”
褚玉宣捻捻帕子上的污渍,赞同道:“起先我只觉着路上这块大石头太生硬,才叫你看看。果然有这么些问题。”
“至于这些灰……”
透着光,看着黑灰与指尖纷纷扬扬洒下,徐成毓知道他的意思。如果是在雨后搬动的,这些灰不比土,早就被冲刷干净。
“……在雨前布置的啊。”
“大概是了。”徐成毓叠起帕子,收好,“我猜猜,回来时,绣雁是不是又绕路了?”
褚玉宣不搭话,沾着茶水,把三角形补成个四边形。
“这个拐角,不会又是?”
褚玉宣微微颔首。
他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按原路送回李府医后,绣雁没说什么,兀自在前头带路。
褚玉宣眼神闪烁几分,自然只闷头跟着走。小门,对上了。亭子,对上了。这向东的阡陌小路,也有。在转弯斜对角岔路,应该有个小屋之类的。
不对,小屋呢。
他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盯着面前的草坪。如果记忆没有出错,这应该有一条分岔,通向个小方块。
可面前是并无二致的草坪和花墙。好像不曾多些什么,也不曾少些什么。
前面的绣雁见人没跟上来,已经扭头往这走了。褚玉宣想,即使看不出什么,也要把细节记下,告诉徐成毓。
细节,细节……
“我发现了,那段没有路埂。说明曾经确实有一条岔路。不知为什么,那条路消失了,上面长满了草。小屋的地方也变成花丛。”褚玉宣补充道。
“我还拔了好几下,草是真的。确实很可疑,但或许是国公府曾经休整过那地儿。”
徐成毓也有些拿不准,不由得默然。片刻后才反驳道:“这不一定,伪装草坪不比移栽花丛难。只要一块一块挖,连着土移就行。”
褚玉宣深以为然,不知从哪摸出零零碎碎荷包帕子,往下一倒:“所以我把拔下来的草带来了。”
在徐成毓震惊的目光下,他淡然把草分成两块,摆出个请的手势:“喏,这边是有路埂的,那边是没有的。你看,你看。”
徐成毓直直看着那几根绿草半晌,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十分均匀,并无嫌疑。
盯着绿色久了,再看褚玉宣的脸,她都觉得眼前发红。无可奈何道:“我看什么我,你当我什么都懂吗。”
看到面前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她无语凝噎:“你真觉得我什么都懂?”
“那倒不至于。你不懂的还有挺多的。”褚玉宣平移开目光,语焉不详道。
“……谢谢啊。”徐成毓不想再说话。
褚玉宣默默把草收起,装回袋子里。
“咳咳,接下来预备如何呢?”
总算没纠结草不草的,徐成毓心情缓和些,应道:“李府医身上疑点挺多,咱们找机会接触一下他。”
褚玉宣脱口而出:“你装病,我来请他。”
徐成毓无奈:“我装病?马上被送回宫里。信国公府这么多事,曹夫人不是一时两会儿想先送走我。”
“那我装病?”
“身份不够格,还请不动他。”徐成毓上下打量面前人,“而且,诊脉至少能诊出你是男是女罢。”
褚玉宣皱着眉,深思着。瞬息间有了主意。
“那我想办法把曹夫人弄病。”他眉头一松,大彻大悟,“往她茶杯里加冰,或者半夜砸她窗户。要是曹夫人病了,绝对请得动。”
徐成毓真欣赏敢作敢当的年轻人,目露赞许:“好主意,请问具体要如何实施呢。在你犯案前,我们先录下口供。”
褚玉宣听出阴阳怪气,想了下自觉不可行:“即使她病了,我们也不能接触到李府医。不如换个人……”
徐成毓迅速伸手,弹褚玉宣一个脑瓜崩:“想什么天天的。为了查案牵连无辜人,和凶手有什么区别?”
褚玉宣捂着头,出奇愤怒:“那你说怎么办,没人生病不就请不到李府医。”
徐成毓更不解:“思维放开点,干嘛一定要生病。我看李府医院子挺僻静,悄悄溜过去把人绑了问一番。就像之前一样,绑施缕、绑郑书办、绑钟铃。”
她说得干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碰上褚玉宣讶然的目光。
“刚刚谁说的,不牵连无辜人。”
徐成毓转转杯子,越过面前人肩膀,看向穿过院门,踱步而来的瑶娘,低声道:“有时候独身自好,冷眼旁观,比帮凶更可恶。”
她站起身,主动招呼着:“瑶娘,你来啦。我已经用完膳了,走罢。”
瑶娘笑着道:“公孙姐姐稍等下,绣雁给这院子里的丫头们分药去了。还有,姐姐身边的小玉,手有大碍吗。”
她探寻的目光望着小玉。
徐成毓也瞟了眼,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无事,他饭都是我喂着吃的。还能捞叶子拔草玩。”
边说边招手,“既然要耽误点时间,瑶娘你来坐着,站着讲话我也累。”
二人相对坐下,膝盖顶着膝盖,一时竟无甚话题。徐成毓想起桦川的事儿,赶忙掏出张帕子:“对了,素日听闻瑶娘你绣功了得,帮我看看这张帕子绣的如何呗。”
瑶娘也没推脱,配合地凑过身。却看到帕子展开后,一摊土迹和污渍。站在身后的褚玉宣低头看去,一阵窒息。那帕子赫然是他们刚才研究过的“物证”。
“哎呀,拿错了,实在不好意思。”徐成毓干笑道,把帕子收回,从另一边袖子里拿出桦川的手帕。
瑶娘没有任何惊讶或疑问,平静地注视徐成毓的动作,只嘴角礼貌弯弯。
待手帕展开,她右手接过,细看一番:“能看出基本功挺扎实,针脚挺细。就是这花蕊,不应该是平针,而应该是曲针。还有这……”
进入自己的专业领域,瑶娘讲得很详细,挑出不少毛病。徐成毓也听得极为认真,恨不得拿张纸把话记下来。
好老师遇上好学生,总忍不住多说些。瑶娘习惯性右手稳着帕子,左手像拿着针似的上下翻飞:“……从这边穿过就是了。”
“多谢!”
这时,绣雁也分完药归来。院子里的小丫头齐刷刷跟着,感激的眼神全落在瑶娘身上,行的礼也更深些。
瑶娘依次看过她们一眼,笑着点头示意。这才和徐成毓回小砖楼,带上留守的各自三位丫鬟,回到世子院里。
瑶娘叮嘱道:“母亲中午都有午觉的习惯。看时辰,半刻钟后就歇了。”
徐成毓嗯一声,和小玉对视一眼。半刻钟,够他们发挥了。
半刻钟后,曹夫人内室。
看着面前争执的二人,曹夫人顿觉头有些疼。
“慧娘啊,你说什么来着?”
徐成毓哀哀切切:“姨母,我觉得吴师颇有些道理。您不要责怪她。”
听到这话,小玉痛心疾首:“小姐,吴师她教导的是大逆不道之言啊。您如果轻信,传到皇后耳朵里,说不定要受罚啊。”
“什么大逆不道?”曹夫人差点没稳住,厉声问道。
小玉显得有些难以启齿:“曹夫人,本不该我多说。她话里话外,都指着安帝不满。您知道,安帝可是当今的祖母。”
他欲言又止,看了曹夫人一眼,“具体细的,您也别问我和公孙小姐。总之,吴师意外受伤,我们小姐也不好再打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