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几人下楼,留守一楼的丫鬟们都围过来,惊愕地看着昏迷的吴师。
绣雁得了瑶娘的眼神,高声呵斥道:“都坐回去。没个大小样儿,嬷嬷是怎么教的。”
周围安静下来后,瑶娘有条不紊施令:“宜姐姐,你带着三位妹妹上去自修。我和公孙小姐送吴师回客房。”说罢,看了徐成毓和小玉一眼。
徐成毓会意,开口道:“对啊,我和瑶娘你一起。我虽然是客,但是也担忧吴师的身体。”
小玉接话:“小姐,你就是心软。不过遇上吴师确实应该礼遇。这种为了教导学生,夙兴夜寐,以致身体不适的师傅,现也少见了。”
周围丫鬟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传递几个眼神。估计吴师晕倒会成为今日第二热门的八卦。排名第一的是世子遇袭。
徐成毓心里念叨着,自然地跟瑶娘出了小砖楼。小玉和绣雁一左一右扶着吴师,但由于都是女子,顾及不到脚下。吴师几乎被半拖着走。
吴师客居的院子也近,就在小砖楼靠后。三两小丫头规规矩矩站在门边。她们看到半拖着回来的吴师,踟蹰着不肯向前。还是绣雁叫唤好几声。
几人七手八脚把吴师按在床上。瑶娘秀眉轻皱:“吴师这样,还是得请府医来看。”
徐成毓探了下吴师的脉搏,又担心地瞧小玉一眼。她可是看到小玉的手按着吴师的脖颈的。
小玉快速眨两下眼睛,才道:“曹二小姐,府医还是得由我们小姐亲自去请。她也想为吴师出点力。”
对此回答,瑶娘并不惊讶:“好,那绣雁带着你们去请。我在这里看着先。还有,母亲那边……”
“姨母那边恐怕家事忙,我后头找她自己说罢。”徐成毓正愁着没机会告小状,枕头就送上来。
瑶娘微微颔首,让绣雁带路。
徐成毓随绣雁跨过门槛,不知想起什么,猛然回头。正好和瑶娘相视一眼。瑶娘嘴唇翘起,绽出一个弧度完美的笑。像是曾在镜子前练习许久,肌肉已经形成条件反射。
徐成毓扭头不语,像什么都没看到。
三人行于花圃小道旁。
或许是临近正午,来往行走的仆妇并不多。绣雁不紧不慢带着路,歉疚道:“公孙小姐,现在找不到伞,得烦您晒点太阳了。”
徐成毓瞟一眼不远处的抄手游廊,道一声无事。沉默一旦打破,开启话题便容易多了。她装作好奇,询问道:“绣yan?哪个yan。燕子的燕吗?”
绣雁笑着回话:“是大雁的雁。本来是娇艳的艳,二小姐给我改的。”
“鸿雁高飞,好意头。那你到瑶娘身边也不久了罢。”徐成毓感慨,“我听绣朱说,你们几个侍女,都是从小在府里长大。”
“是的,公孙小姐说的没错。”绣雁应声。
从小服侍啊,徐成毓了然。怪不得步伐一缩再缩,看来吴师的板子也曾经落到这丫头手上过。
一晃神功夫,她环顾四周,发现认不出自己在哪。刚看到的游廊已不见,这儿多是花从林木,偶尔路过些小亭小屋。
这些建筑上头纹饰花样也考究,有些还提了匾。
徐成毓张望着上边的字,脚步不知不觉又慢了些。绣雁更不急,时不时停下来等她看完。一边的褚玉宣趁着机会记下这些小路,对应地图上的方框。
“等等,这边……”小玉拉住徐成毓的手,向右撇撇头,“这假山,太突兀了。”
徐成毓定睛细看,右边摆布着两人高的假山石,崎岖嶙峋,青苔遍布。两侧小斑竹点缀其左右,末梢的竹叶竹枝有些发黄。
手一抖,帕子落在脚尖。徐成毓轻轻一踢,脚尖裹着帕子,钻到假山石底下一个洞里。见绣雁没注意,她勾着腿把沾黑的帕子拿回手上。
又走一段,穿过个半月门,三人来到个门景墙前。门景墙和整个院墙四周,都被绿影覆盖了大半。枝条层层叠叠垂下,平添几分凉爽。
绣雁解释道:“公孙小姐,别看这不起眼。春天时,这边满是垂下的紫藤罗花。”
她顿了顿:“这往前边就是兰园了。兰园前边是老爷院子。咱们要找的李府医就住近前。”
说着,手扣上门栓:“二小姐院里人请见!”
不多时,院门被敲开一道小缝,露出半张脸来:“谁?”
绣雁好声好气道:“我是二小姐的侍女,绣雁。后面这位是公孙小姐。她要请李府医,为吴师诊治。”
那少年听明白情况,眼睛在三人脸上绕几圈,才不情不愿打开门:“稍等,我去告我爷。”
门大开,徐成毓才看到,那少年看着年纪尚幼,才十六七。生得白净,瞳仁乌黑,总咕噜噜转添着几分狡黠。
但他居然是个光囫囵头,上边好像只有浅浅一层青皮。似乎感到三人都盯着自己的光头,他手往头上一搓,怒目而视。
此招颇管用,众人不约而同移开目光。少年转身跑回院子里头,叫嚷:“爷,有人找。我能一起去吗。早上我就没去成——”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去什么去,去丢人现眼?你就待在这院子里,不准跑出去。如果再跑,那再剃一回!”
“哼!”直到把重重拍上院门,李府医仍旧忿火中烧的样。关上还不够,他从怀里拿出一把大锁,把门锁上。
收好钥匙,对三人一招呼:“走罢。”
李府医腿脚不便,需要一只手撑着拐。但他走得并不慢,甚至徐成毓三步并两步才跟得上。他满头银丝,配上满脸皱纹,确实很有大夫的派头。
路上,李府医听得徐成毓添油加醋的“病情描述”,点点头:“听着像是一时气血上涌。估计等老夫到那,人也要醒了。”
“一天天的,都是些乱七八糟什么事。今儿个已经有两个晕的了,还好没出什么事。”李府医拄着拐抱怨。
两个,恐怕第一个是世子。徐成毓瞅褚玉宣一眼,见他昂着头堂堂正正走,不觉有任何心虚。
绣雁陪笑道:“是本不该请您。您是府里最德高望重的府医,也是我们老夫人最信任的大夫。吴师有恙,您派您徒弟来就够了,怎么还亲自……”
李府医把拐杖向内一收,垂头道:“这不是因为我徒弟们都被我放出府历练去了。那个、别说我徒弟,我孙子也该出去长长见识。”
既要人长见识,又把人锁着,是什么道理。徐成毓心头盘算几回,难道是这府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威胁到他的孙子。
隐藏的走火点、竹林小屋无火自燃、曹夫人、瑶娘、曹含何、曹玥……还有这第一次见的李府医。
来这信国公府还不到一天,谜团已经越来越多。徐成毓心里越发不明白,总觉得有一个人,或者有一件事,能串起所有。让所有事件、所有人的怪异处有个出口。
或许是表情太过凝重,褚玉宣拐拐她胳膊,提示注意点。回去路上并无停顿,很快回到了吴师的住处。
瑶娘也没挪动,依旧站在床边。见几人回来,笑着点点头,道:“吴师还是睡着。李府医,劳您看看。”
徐成毓也凑过去看,吴师端端正正躺床上,眼珠子偶尔咕噜动。她知道,这是将醒未醒之兆。
果然,李府医只是大力按一把人中,她也就醒了。一睁眼,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又在何时,但却看到徐成毓的脸。
徐成毓一把握住她的手:“您醒了,我的心也就安定下来。没有您的谆谆教诲,我感觉心里缺少了什么。”
瑶娘一个眼色,绣雁忙拉着李府医到一边,问有何医嘱。这也腾出了徐成毓发挥的位置。她一把捂住吴师半张的嘴,关切道:“您刚醒,不适合再激动。”
手看着没使劲,却费了大力,按在略有红肿的脸上。一阵刺痛,又让吴师受到二次伤害。
李府医附和道:“的确。只一个平心凝神,养好身子便是了。下次再有这样的,随便一个大夫都能治,别来烦我。”
“对了,可来我屋子那拿活血化瘀的药膏。涂在脸上即可。”
瑶娘走上前,轻声道:“这药膏可还有多的。”见李府医点头,她一笑,“我要一些,待会儿让绣雁陪您回去拿。”
声音虽不大,周围这几人也听在耳里。她身后的徐成毓立马顺杆上:“小玉,你不是也受伤了么。跟着去拿吧。”
“姐姐不用那么麻烦,我本来就是要取来给你……”瑶娘话说一半,又止住,“既然姐姐的侍女想去,那也一起去罢。”
出诊不到一刻钟,李府医便归去,身边陪着绣雁和小玉。屋子里也只留下三人。
终于,徐成毓松开手。
无视吴师的怒目切齿,她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摆,边悠哉道:“您好好卧床修养。切勿动气。不然,实在对身体不好。”
“我还等着您养好身子,下午继续教导我呢。毕竟我如此尊师重道,是吧。”
“是啊。公孙姐姐身份贵重,皇后亲妹,承恩侯亲女,待姐妹们亲切,待吴师也极好。母亲问起我也有话好说。”
瑶娘轻轻把手搭在徐成毓肩上,笑意款款。听她如此说,徐成毓也搭着着她的手,微微垂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哪里当得起如此夸奖。我不堕了姐姐的名声就好。”她偏过头,死盯着吴师,“如果真犯了什么错,姐姐总也不会怪我的。”
眼前唱作俱佳,一出好戏,骇得吴师不住往被子里缩,骨颤肉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