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夜色渐深。众姊妹约着徐成毓明日同去闺学,又告别一回,这才各回各院。
曹太太携着瑶娘和徐成毓,照原路回院子。后边还跟着曹含何和曹玥,及服侍的丫鬟小厮。但侧耳只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无一人出声。
转出老太太所住的正房,沿着大甬路行一段,拐到个大厅样式的屋子廊。在游廊上,可看见下边花园景致。
过垂花廊门时,曹太太特地叮嘱守门的家丁:“巡夜看门仔细着点。万不能扰到老太太。”
出来便是世子院子,曹夫人没理会前院的喧嚣,沿壁走鹅卵石子路,绕到后院。
在个分岔口,曹含何和曹玥二人一齐拜别曹夫人。曹玥依旧落后曹含何半步,腰也弯得更深些。曹夫人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安歇。
才走两步,徐成毓偶一转头,发现曹玥已经把手搭在曹含何肩上。二人比肩而行,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登上游廊,看到熟悉的慈母吟屏风,直接穿过下午闲坐喝茶的小厅,来到曹夫人居坐的堂屋。屋内亮灯打扇,早有丫鬟侍立在侧。
待曹夫人安坐,徐成毓和瑶娘一左一右坐在下边椅子上。三人手边奉上茶水,徐成毓用手一搭,摸着不温不烫刚刚好。
曹夫人没管其他,靠在大红引枕上先喝了半杯茶。瑶娘起身扶着,手搭在她肩颈处揉捏。
“别忙了,来坐下。”曹夫人慈目挽在她坐在自己身边。复看向徐成毓:“慧娘,屋子已经收拾出了。你先住在瑶娘旁,看习不习惯。”
徐成毓起身行礼:“谢姨母费心,我习惯的。”
“有什么需要,问瑶娘或者问我都使得。”曹夫人叫起她,“至于服侍的人,冯嬷嬷你也认识,由她照管着你们两个。”
“你看中的那个小丫鬟,已经拨去你房里了。还差另外两个侍女,绣朱,绣紫,来拜见公孙小姐。”
从边上走出两个穿着相同的湖色比甲的侍女,一个红袖裙,一个紫袖裙。二人齐声:“请公孙二小姐安。”
曹夫人叮嘱个一两句,让瑶娘带着徐成毓回屋休息。
出了堂屋门,要走一段厢庑游廊,四周皆是静悄。瑶娘主动提起话头:“姐姐如果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让侍女来叫我。”
“谢瑶妹妹。”
瑶娘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抿着嘴低头,又抬起做仪态。徐成毓见她手上的帕子被揉得一团,随意找了个话题:“瑶妹妹,刚听大太太说,信国公府里有梅兰竹菊四个园子。我们住的院子,最靠近哪个?”
瑶娘自然无不言:“向北边一段,就到梅园。南边过去些,是竹园。”
说起梅园盛景,一旁的冯嬷嬷有些高昂。她手指着远处黑漆漆的小楼:“公孙小姐,你可知我们梅园有白,粉红三种颜色,依次过渡。冬日时,登高到那处高楼一望。雪做的底色,□□红一排,那个美哟。”
“果真?”徐成毓先是向往,后佯装遗憾,“我还想就近看看园子的盛景。结果冬日才得。”
听着撒娇样的语气,瑶娘笑笑,安慰道:“花开四时,节节有不同。冬天还看不到茉莉花呢。”
冯嬷嬷插话:“小姐,冬日里也能看到茉莉花的。家里暖房有。”
瑶娘提了口气,胸腔胀了胀,又回归平静:“冯嬷嬷说得是。”
冯嬷嬷念叨着:“如果夏日梅花也开就好了。”
说着,众人已经走到后边厢房处。瑶娘指着右边三间屋子:“公孙姐姐,这是你的住处。我就住在你对面这。”
“早些洗漱休息罢,明日辰正,我和你一齐去正院请安。”
二人相互道别后,各自进屋。
小玉快走几步,把门推开,见得自家带来的箱笼整齐堆在一边。而桦川守在屋子里,不停用扇子扇冰。
冷气一吹,徐成毓觉得舒服些。老太太那边凉是凉,习惯了之后再感受外边余热,不免觉得烦躁。
小玉拿过扇子:“不必扇,先拜见过小姐。”
于是桦川、绣朱、绣紫三人站成一排,齐齐行礼:“见过(公孙)小姐。”
知道自己说少了公孙两字,桦川登时又重复一遍:“见、见过公孙小姐。”
徐成毓莞尔:“请起。”说完就眨巴眼看着小玉,暗示他来讲话。
褚玉宣眯起眼睛瞪一眼,接着清清嗓子朗声道:“我叫小玉,是皇后娘娘派来跟着二小姐的。你们称呼我小玉就行。”
“小姐来信国公府客居,各处有不熟悉的地方,麻烦三位妹妹带着。不过——”声音陡然放沉,“既然你们被调派来做小姐的侍女,应该知道谨言慎行。不可丢小姐的面子,或拖小姐的后腿。”
“不然,小姐若不快,曹夫人那边怪罪下来,就是你们的事。清楚了吗。”
绣朱绣紫相互看一眼,答道:“清楚了。”桦川愣愣的,才反应过来,大声:“清楚了!”
“众位姐妹清楚就好。我们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小姐,有什么不通的来问我。”小玉扬起笑容,温声道。
一面说,一面从旁边箱笼里摸出三个小锦囊:“这是见面礼。接下来这几天,辛苦各位。”
三人各自接过锦袋。拿着沉甸甸的,一摸有清脆的咔嚓声。原来是一袋子铜板。
这时,桦川又把锦袋捧回来:“那个,小姐已经赏了我银豆子。这赏钱我不能,双份。”
此话一出,绣朱绣紫眼睛都亮了。
小玉笑着推回去:“小姐给你是因为她喜欢,该你的就拿着。”他看着绣朱两人,“你们也是,日后服侍好了,还有好东西。”
“是!”
“今晚我来值夜。箱笼也要拿出规整,小姐要洗漱换衣……”
看他大棒胡萝卜把三人治得服服帖帖,无有不应,徐成毓简直想送出掌声。
褚玉宣忙得团团转,见徐成毓光瘫在软座上傻笑,气不打一出来。他把人支开,自己凑来,装作倒茶的样子:“你很闲?”
徐成毓无语:“请端正态度。我们是一个提姆,不是上下级关系。”
“提姆是哪个地方的方言……”
“就是团队的意思。我不是你的下属,配合你只是因为合作。”徐成毓直言。
“……抱歉,习惯了。”他自知语失,把一杯茶送到徐成毓手边,“我斟茶赔罪,请二小姐用信国公府。”
既然认错,给面子喝一口也不是不行。徐成毓刚把茶放到嘴边,又听见一句。
“不过你别喝。这茶早就凉了。”
等徐成毓把茶放下,那人早走出一段,像是怕茶水落在自己脸上。
刚顺了气,又有客上门。冯嬷嬷举着个托盘,见门没关,直直走进来:“公孙小姐,咱给您送牛乳来了。”
“冯嬷嬷,这点小事不劳你亲自来。小玉,快端着。”这句话一出口,她有点哑然。她好像正在把自己的合作伙伴当下级使唤。
小玉几步折返回来,端起牛奶碗,阴阳怪气:“再请小姐用。”
“……”徐成毓接过碗,一饮而尽。
捧回空碗的冯嬷嬷还没动,笑着看徐成毓:“那个大师,不,是二小姐,您能否帮我看看。”
听到大师这个称呼,徐成毓还有些怀念。她悠悠叹气:“既然冯嬷嬷有所求,我也不是不能算。只是……”
冯嬷嬷把托盘往小几上一放,掏着自己口袋,嘴里念:“懂,懂。拜佛也要香油钱。”
徐成毓忙道:“非也,非也。只是我要问您几个问题,需要您如实回答。如果非要给钱,那反而会算不准。”
“您问。”冯嬷嬷咧着嘴把刚掏出的两块小铜板收起,再做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你贵……贵庚。”好险,徐成毓捂着自己手腕,实在太激动,差点问出你贵姓来。
“我今年五十有三。”
“你现在住哪?”
“当差时,我在府里住。就院子里那边屋子。”冯嬷嬷手指着外边,衣袖滑落,露出几道淤青,“小姐屋子背面。”
“不当差的时候,我就回、回那个家去。地方是国公府往北,巷子最里边一间。”她瑟缩了下,把袖子抹下去。
徐成毓移开视线,当没看到,接着问:“你屋子里用的灯油是哪种。”
“……乌桕油。”冯嬷嬷回答得有些迟疑,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个。
“公子小姐屋子里用的灯油是哪种。”徐成毓面上一派自然,放底下的手却渐渐收紧。
“这我恐说了污小姐的耳朵。”冯嬷嬷目光躲闪,半晌才下定决心,“唉,就是猪油喽。或者鸡牛什么油。但都是制过干净的,加了香料哩。”
“这种油好,点出来的灯,没有黑烟。”
看来主子房间里用的是动物油。凝固成块,还挺好携带。只是这个热天,似乎……徐成毓兀自思量着。
回完话,冯嬷嬷依旧不解其意。她小心翼翼道:“那,算出点什么了吗?”
想着过犹不及,徐成毓没再问下去。她突然伸出手,握住冯嬷嬷的臂膊。猝不及防下,冯嬷嬷露出吃痛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2023年9月29日:
徐成毓:“最是良辰美景时——”
褚玉宣:“人人共此团圆夜。”
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可能相遇的这天不是中秋节,我们也祝愿你无论月圆都花好,是远是近皆平安。」
——徐成毓、褚玉宣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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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文内称呼:
徐成毓:“为什么有时候是褚玉宣,有时候是小玉。”
褚玉宣:“需要伪装的时候称呼小玉。但在你面前的,只是褚玉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