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他一月内必能归家。”
“好,好。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我爷知道了肯定高兴。”常里正一派风风火火,“你们先坐到起。林衙内,你先去堂屋喝茶?”
待二人交谈声远去,褚玉宣把包裹归置到地上,再合门。他拍拍徐成毓的肩,拍醒她的怔忡。
“钟常村里外都有人盯着,余齐河无论是跑出还是靠近都会被抓。到时候常安也能找回公道。”
徐成毓抿嘴嗯一声。
褚玉宣有意转移话题:“你刚刚怎么知道那个衙内姓林,你现在已经神通广广大成这个地步了。”
“什么神通广大。”徐成毓失笑,把帽角的刺绣和施缕的话一说。
“我本想走险棋故弄玄虚,不过他自己似乎没反应过来。”
“还有那个‘祝’字,有些在意。等会儿咱们找机会试探一下。”
于此同时,在堂屋闲谈的林衙内一跺脚:“唉,怎么又忘了自报家门。徐大师虽然记得我,但连我姓什么都不知道呢。”
“哪呢,人徐大师见到你马上喊林衙内。”常里正抖抖帕子,一副半信不信的神情,“莫不是你哪时候介绍过,自己给忘了罢。”
“对嘿。”林衙内先恍然大悟,又摸摸头,“可我真的不记得有。只第一次见面说了几句,之后在巡检司,徐大师忙着正事,我官小人轻……”
“什么巡检司,林衙内,来了?”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道浑厚的男声从堂屋前侧门传来。这么一喊,几乎整个门楼都被他动静震了震。
林衙内也没站起,只头往前探:“常小爷,您回来啦。”
常页用肩膀撞开虚掩的门。他一手拎着马靴,一手提着两瓶酒,腋下还夹着个菜刀。先看了眼坐着的常里正和林衙内,一板一眼。
“小崽子个个都是生手,累煞我。林衙内,今日来家吃饭啊。三请四请你不应,还是我姐面子大。”
“没错没错,大弟,就跟你说我出马,没有请不回的人罢。”常里正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对林衙内眨眨眼。
“咚”,常页把酒坛重重放到桌子上,又把马靴交给跟着的的小徒:“拿下去洗洗,明天直接带到马场。”
说罢,才笑言:“姐,还是你的面子够用。我再去宰只羊,人多,咱们干脆做个烤全羊。”
林衙内连忙摆手:“可不是招待我,你们姐弟弄清楚主客。主要是宴请徐大师,我只是陪客。”
“要是有什么风声传到巡检司那,刘都巡检,不,上边又要敲打了。”
“是了是了,我不开玩笑。”常里正收起嬉笑的神色,“大弟,这一次是来了个贵客,我才大费周章。他还和安安有关。”
常里正几句把徐成毓又说一遍,自倒了杯砖茶润喉:“就是这般。这徐大师在贵人府上是客,在我们府上自然也是客。”
常页听罢,对林衙内拱拱手:“也是林衙内,正好认得,不然我们错过了。多谢。”
随着他一拱手,“啪挞”,腋下夹着的刀落在地上。常里正脚一躲,被吓一跳:“娘嘞,大弟,你带着个刀乱晃啥?”
“不用谢,不用谢,我也是凑巧。”林衙内连忙躲礼,顺便俯身把刀捡起:“这刀怎么脏兮兮灰扑扑的,还有点血……嘶。”
刀柄上的木刺扎到林衙内的手。
常页直接捡过刀背:“是平平在路上拾得,拿给我的。他急慌慌不知什么劲,跑去找玲姐,我就先回来了。”
“不知是哪家杀鸡宰猪后乱丢。这年头哪有浪费的,还能用白丢可惜。”他左右晃了晃刀。
“也行,那拿去后厨吧。又脏又粘,可得洗干净了。做饭做菜就算了,干脆拿去马场砍草。”常里正捂着鼻子,眼睛躲闪,有些避之不及。
“姐,你别嫌。”常页闪身往后院走,“我这就拿去洗。还有,铃姐那安排着小娃儿,没那么快,咱们晚点开饭。”
“去吧你。”
待常页离去,林衙内终于把手上那根木刺挑出。他手一弹,没话找话道:“常小爷每次都称呼钟场主为姐,我都有点分不清你们的辈分。”
“年岁相当,从小玩到大。别看常页现在是个稳重人,小时候姐姐弟弟称呼惯了,长大他还就不改了。”
常里正用帕子往鼻子前扇了扇,察觉没味后继续道:“铃姑也不乐意我们称呼他为长辈。她说,一称呼,总是把她喊老了。在她面前,我只能叫场主咯。”
“你们感情好。”林衙内恭维一句,“那下边少辈的感情也很好罢。”
谈到这话,常里正左右瞄两眼,确认无人,再暗戳戳道:“千万别在钟场主面前提这个,她的三个孩子,不是痴就是傻,身体还有残疾。”
“连我爷爷都轻易提不得。林衙内,日常言谈也别犯了忌讳。”
林衙内连忙点头:“多谢提点。”
他现在还带着劳役的几人,在马场边上住着。得罪谁也不好得罪马场主,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不过,是人都有八卦心。林衙内也压低声音:“怎么会。我看钟场主她身体挺好,做活指挥样样不在话下。难道是她的丈夫有疾?”
“您说对喽,我姑丈就是个病秧子,前几年也过世了。他一直闭门养病,我们家人都没咋见着他。唉,我表姑也是命不甜。”
“样样都来得,可惜姑奶奶和丈夫去的早,孩子身体又不好。好在马场能挣钱,亲戚间帮着,孩子该治病该吃药,也没落下。”
“唉!”林衙内叹息。
“这件事外边人所知甚少。林衙内,我看你是官府的人才道个一二,你……”
林衙内会意:“我知道也当不知道,你放心。”
后院,常页把那旧刀扔到水池边上,吩咐杂役:“洗干净了,明天我回马场带走。还有,牵只羊出来,待会儿我来宰。”
他拍拍衣服:“对了,大姐带回来的贵客在哪个屋子?给我指指。”
知道了位置,常页先回自己屋,换下脏污的外衫。外衫里边穿的,是精棉细织的里衣,胸前带有精致的刺绣。
他留恋般摸摸刺绣,眼神恍惚一瞬。再套上个能见客的布衣,随手拿盏油灯,大步出房门。直接到徐成毓住的门楼前,抬手敲门。
屋里的二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顺钟常家的亲戚关系。
“老七知道的也不多。村里人平时就传传八卦,他们家自己的事还是捂在被子里的。”
“这倒是,我们现在进来了也可以细看。”徐成毓揉揉太阳穴,“终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褚楼主,好像有人敲门。”
两人连忙上下整理下,徐成毓端坐,褚玉宣垂手侍立再一旁,才不急不徐去开门。
“您是徐大师?这边天太黑,我给您送灯来。”
“我不是,徐大师在里边。”褚玉宣接过油灯把手,解释道。
顺着灯光,徐成毓和常页相互看去。
常页和常里正虽然是表姐弟,但长得并不像。常页宽颌阔面,五官更靠近京城人的文秀相。皮肤为着风吹日晒,有些粗糙和纹路。身形十分健硕,褚玉宣站他旁边都被衬成瘦子。
“徐大师,我是常页,常安的父亲。”常页说不出怎么,也觉得这大师气质斐然,目光如炬。
他只在门外,也不进来,一副沉着稳重模样:“灯已经送到。大师您要不要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不用忙,主家留吃饭便很好。”
“哪有,大师,您是我们的贵客。”常页憋半天,像憋不出话,手抓着后脖颈歪头,“我嘴拙,说不出好听的。大师有需要,直接跟我讲便是。吃什么用什么,我都能办得。”
徐成毓走上前去,拿过褚玉宣手上的灯,有意无意照了照:“多谢你的灯,请不用太费事。”
你推我往几句,常页才离去。
把门关上,褚玉宣轻声:“看出什么了吗。”
徐成毓白他一眼:“没看出什么。就看出他刚下工回来。看出他刚换过衣服。看出他挺有钱。还看出他挺当家做主的。甚至看出,他还可能有相好的。”
“怎么说。”
“头发边有一股青草味。加上刚没见到他,估计是在马场做工,才回来不久。”
“头发味那么重,衣服没味。那不就是刚换过衣服。而且领口边还露了点白色的里衣,平常没钱人家谁穿白里衣。”
“至于当家做主,他一直用‘我’而非‘我们’。他不是代表家人,只是代表自己招呼我。”
“相好嘛,这不便细说。”徐成毓适时闭嘴。
褚玉宣也没追问:“我以为你会乘机问他妻子的死。或者问‘祝’字。”
“我是不想打草惊蛇。”徐成毓把灯放到桌子上,“这种事不是单独问能有结果的。大家你瞒我瞒。”
“最好选个全部人都在的时候,猛然抛个炸弹。他们的反应可能会出人意料。”
徐成毓转头看向褚玉宣,露出个狡黠的笑:“到时候你盯着几个,我也盯着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