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开下工归家的人群,林衙内三步做两步奔到常家门楼,顺了两下气才敲门。
“咚咚咚!”
门嘎吱一声推开。
“谁啊,诶,这不是林衙内。来来,要到饭点,咱一起吃饭喝一盅。”
常里正一看是林衙内,扬起笑爽朗道:“我爷爷就爱热闹,肯定欢迎。”说完,伸手拉住他。
“不用,我回马场,和做工的一起吃就行。”林衙内摆摆手,急忙推辞,愰然间发觉自己居然挣脱不出。
常里正也觉得有些不妥,主动放手:“嗨呀,是我太激动。这不是我家爷难得精神头好,搞得我也兴奋。林衙内,来找我有何事啊。”
林衙内一拍脑门:“是有件要事。我跟你讲,钟常村今日来了个贵客。”
“哦,什么贵客?”
“一个顶顶有名的风水师!”林衙内语调高了八度,手指顶天,“我曾经与他偶然算过。他一眼就算出我妻子生育,又算出我妻表妹和表妹夫的姻缘。”
“这么厉害?”常里正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在侧,便双手抱胸,一副不信任的样子,“林衙内,不是我跟你说。前些日子钟富家来了一个骗钱的,就打着风水师的招牌。我左劝右劝没劝住啊。”
“还没落着好。钟富估计现在都恨我呢。虽然没什么亲戚关系,但他毕竟和我那姑婆一个姓,我是,唉!那句俗语怎么说来着,恨铁不成钢。”
林衙内可不干,徐大师和这等骗子能相提并论吗。他唾沫横飞:“不一样!我亲眼得见,他,他曾帮我们刘大人大忙。还和我们巡检司李大人交往甚笃。而且,他还是长公主府的贵客呢。”
“长公主府?那么我们家常安……”
“大概是认得的吧。毕竟你们家常安挺受郡王爷的器重,几次见着他驾车。”林衙内咽咽口水,还想接着说。
可常里正早快步走到大道,远远地喊:“不早说。林衙内,我先去迎一迎。”
快走几十步转个弯,常里正便望见个蓝底带白字的招牌。上书:人风水齐。招牌极为拉风,不少村民围在边上指指点点。
目光下移,便看到两人一骡。后边的人和骡子都是灰扑扑的,无甚突出。
只前边一人,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在。他戴着常里正讲不出名字的巾帽,穿着一身青灰长袍,身姿挺拔,不疾不徐。
常里正细细打量过去,见那人最突出的是一双湛然有神的眼。清亮晶莹,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心中一凛,这等人物,确实应该又当别论。何况,有林衙内作保,礼遇也是应当。心里这样想,还是存了三分试探。
徐成毓此时有些难受。已近黄昏,迎着阳光,眼睛被激得泛起生理性泪水。她却保持姿态,不敢妄动。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装也得出两分仙风道骨。
陆陆续续有几个村民跑来。有几个胆大的上前几步,却不约而同瞄了眼一个方向,又退回去。像想搭话又不敢的样子。
那个方向,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个女子气质最为突出。她额头宽阔,颧骨高耸,脸上的细纹显示岁数不小,但神采奕奕。
徐成毓迅速略过几眼村民的样貌,发现高额耸颧的不在少数。但其中也有京城人常见的细眼长鼻面相。
难道这就是北地人和卫朝人的样貌区别。她边默默思量,边用余光观察那位女子。
女子的衣饰穿着明显比周围人更齐整,长袍宽袖。全部头发紧紧绑在脑后,一丝不乱。特别是,她走来后就一直紧紧盯着自己,不和旁人交谈议论。
有老者特特走到她旁边,面上带笑腰微弯。女子眼神不动,身子轻转扶下老人。这时,一道金光闪过。
长袍宽袖,可这地,无论男女,多
穿窄袖窄裤,想必是方便去马场做活。她穿着如此,带着金钗,又有威信,还是一副北地人长相。
即使不是常银常里正,也是钟常村的显贵。
徐成毓心中有数。她没再沿着道直行,反而踱步到女子身边:“在下姓徐。这位尊客,看您家舍有多余的屋子,可否容我们暂住。房费照付。”
“大师怎知道我家有多余的房舍。”女子语调高昂,言谈爽利,“我和大师可是素未谋面。大师是第一次来钟常村罢。”
“在下正在修行,途经此地,自是想着有檐可避雨,有热饭可吃。至于观你家有屋可住宿,”徐成毓笑笑,“自有缘分在,不可说。”
林衙内才急匆匆赶到,见二人已经攀谈上,挤开人群:“徐大师,徐大师,还记得我不。在巡检司之后,我们还想去拜见你给我表妹夫选个好日子。可听闻你游历四方去了。”
这人徐成毓认得,是在香月楼说过话的衙内。巡检司时也见过面。可是,只是认得,并不知道姓甚。
她看到衙内帽子角的绣样,这次不是云纹,是两棵“小树”。想起施缕兄妹的对话,灵机一动:“林,衙内,别来无恙啊。”
“无恙无恙。”林衙内摆手,“这位是钟常村的里正,姓常。”他转向女子,“这是徐大师,他可是长公主府和承恩侯府的座上宾。我们李大人也常找他谈论案情。”
徐成毓只点头,并无半分推却的神色。
常里正热情外向,想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半途又缩回去:“我抓我儿习惯了,冒犯了大师。大师随我来,我家空屋子多的是,打扫打扫,让您和您的……”
“这位是我的侍从。”
“让您和您的侍从住下,顺便吃个便饭。林衙内,你作为介绍人,可不能缺席了呀,干脆直接来。”
常里正快步生风,带头往前边去,两面招呼着徐成毓和林衙内,话跟车轱辘似得不停,也不见冷场。
“侍从”褚玉宣不着急跟上,反而慢悠悠在后面拉着骡子,细听周围村民的闲话。
“常里正怎么就,你们记得钟富家请那个风水师吗,钟富还藏藏掖掖不肯说。”
“记得记得。常里正不是上了几次门,最后气得摔门而去,叫我们都别管嘛。刚刚我想到这,就不敢上去搭话。”
“可不是,看钟富败坏家财那样,全都被骗空了,人都不知道哪去。连常里正都不找不报官。”
“钟富父母走之前,他就是个懒汉,坐吃山空啊。要是还在,不知道会怎样打秋风。”一个老者敲着拐杖感叹。
“扯远嘞,看常里正这样,这个风水师有大神通也说不定。连从京里下来的衙内都……”
“确实一看就不同,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他算算,什么前程运势?”
“不知道他得不得空。常家现在这样,常老爷子不会想让他算家财……”
声音渐渐低下去,褚玉宣垂着头,老老实实扯住缰绳,手上的招牌立得更高。
招牌正面:人风水齐。反面:于湖以河。
「余齐河」
“那招牌,先放在,”常里正热心地指挥着,“就放我们口子这。徐大师,我们钟常村风俗好,夜不闭户,没人会拿的。”
“哟,这后边还有字呐。于湖以河,林衙内你看,这就是涵义。”
徐成毓颔首:“多谢。”
“谢什么,先进去。平儿,平儿。”常里正往门楼里叫几声,唤出个少年人。他倒是一副中原人长相,和常安有五六分相似。但大手宽脚,看上去健壮许多。
“娘,怎滴?”
“平儿,把这骡子牵到马场去养着。这徐大师,你娘我请来的贵客。回来路上去请你钟姑婆来,顺便顺她两瓶好酒,咱们一起吃晚饭。”
说着,常里正自己笑弯了腰:“去罢,脚程快些。”
把儿子指使走,常里正回头,边带路边解释:“徐大师,还有这位小哥,你们不知道,钟铃姐,不对,钟表姑姑是我爷爷妹妹的女儿。也是钟常村马场的主事。”
“大家都是亲戚,一起吃饭见礼才是正经。林衙内你别怵。哈哈,他当时也被我们弯绕绕的亲戚关系弄混过哩。”
“可不是,你带我们去马场认人。我以为你表姑至少比你大过一轮。结果,跑去向一个老婆婆叫钟主事。当时我这个脸呀。”林衙内谈笑。
“之前是我那表妹夫带人来钟常村。孤家寡人嘛。现在他新婚,我只能替他呗。”
他还不忘抬一手徐成毓:“我是没长眼。但徐大师不同,他光用眼睛看,就能看出谁是谁来。”
“还真是。”常里正跺跺脚,十分应和,“刚刚我只站那,徐大师便知道我家接得起客。还说与我家有缘分,徐大师,什么缘分呐。”
常里正推开一扇小客楼们,含笑望着徐成毓。
徐成毓不紧不慢,捋捋胡须才开口:“我与常安小兄弟曾相识。这难道不是你们家与我的缘分。再者,以后还有更深的缘分也说不定。”
“是喽,我的表侄常安在长公主府当小厮。他最近如何?大半年没归家了,都想他得紧。”
说完,常里正走进客楼,审视一番。大体干净能住,她满意点头,没有发觉徐成毓的迟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