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毓跪在板车头,凑到褚玉宣耳边,想继续说话。
“吱呀”,板车左车轮一滞,她险些一头栽出去。
褚玉宣一手按着她的头,一手收紧缰绳:“你坐好,估计是路不平。等会我下去看看。”
徐成毓乖乖坐回去,手紧紧抓着栏杆。那个失重感,让她想起了在马车上的回忆。她探头:“是什么。”
“一块石头。”褚玉宣单手拎起石头,放置到树下,“这样就不会挡路。”
他撤回手,拍拍上面的黑泥,却怎么也拍不掉。这痕迹,看着怎么像。放在鼻尖闻了闻,居然有一股铁锈味。
“有什么发现吗。”看褚玉宣沉下来的脸色,徐成毓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能找到伤常安头的凶器了。”
两人围着这块比巴掌还小的硬石。硬石一面干燥,一面粘土。粘土的那一面,带着血迹。
“听刘大夫说,常安后脑带着木刺,我以为是用木棍打晕。现在看来,用石头砸晕更合理一些。”徐成毓伸出指头,戳那褐色的土。
褚玉宣点头:“我派的人也在周围搜寻过带血的物件。想来范围太大,没找到这块。”
“那木刺又从哪里来?”
褚玉宣拿一块帕子,把石头包起:“木刺到处都是,说不定从哪沾到的。我们快些过去,你说的对,钟富家需要好好查一番。”
他把石头收到包裹里,继续驾车。徐成毓乘着空档,捡起一棵树枝,用褚玉宣的头发试了又试。
树枝外部有树皮包裹,只是普通的摩擦,根本没法让头发粘上木刺。
“……坐好。这边林子里全是小路,再有什么别摔着了。”
徐成毓随手把树枝扔在板车上,抓紧两边栏杆:“如果有木柴试试就好了。”她见树枝滚动,“现在是在下山吗。”
“是的。”褚玉宣仔细辨认着方向,“虽然坡势不明显,我们确实在往山下走。怎么,你记着数吗。”
“我在想现场怎么没有火把的痕迹。如果太远,余齐河取用火把可不方便。”
“还有,常安为什么要走这边。从京都到兰川城,中间肯定有大道。不然商贾每日送货岂不是不便?”
“常安走这里的原因,我倒了解一二。”褚玉宣回忆,“根据公主府传出的消息,常安本家就是京郊西南的钟常村。听说是从北部来安家的分支,对养马驯马颇有心得。”
“钟常村,难道……”
褚玉宣颔首:“是的,钟富家也是钟常村的一支。只是从他父辈开始没落了,他又吃不得苦,家业全被骗光。”
“我猜测,常安应该是想借着送你,回家一趟。他是土著,对周围的路线了然于心。所以选择超近道走山路。”
徐成毓一拍栏杆:“全都对上了。常安逃跑不是慌不择路,而是往家的方向狂奔。所以石头也出现在这里。”
她越说思路越明:“这样,无论那人认不认得,只要朝这个方向走,就能到钟富家。”
褚玉宣应和道:“更别提钟富家他曾经来过。被捉住的那个假风水师和钟富,不正是受了他的威胁跟踪你。”
“只是当时抽调人手,加之我猜测那人待在京城,城外稍稍疏于防备。没想到就差一步。”
徐成毓用头点点褚玉宣的背:“那人在暗处,防不胜防。千日防贼不如捉贼。我在还愁钓不到人吗?”
“估计我要是在马车上喊一句,我是徐成毓风水师。见到三番两次扰乱他计划的我。他就不会追常安,会来追我。”
褚玉宣失笑道:“这点不用担心。那人以后只能在深山老林混混。我已经传消息回去,大理寺会发令通缉。”
“有伤者,有你这个目击者。伤者还是长公主府的车夫小厮。案宗明明白白,足够被通缉的条件。”
他边说,边单侧勒直缰绳,让骡子改道:“前边是峭壁,我们的车下不去。看来得七拐八绕费不少时间。”
“好像能从峭壁抄近路。”徐成毓仔细看了看,草木重重,里边被踩出几条小道,蜿蜒向下。
她突然大声:“等等,让我看看。”
板车停下,徐成毓站在车上,垫着脚往峭壁下看。褚玉宣稳住骡子,见她这样,干脆自己也下地,把她一把举起。
“你看。”
“我好像能看到有房屋,那是,瓦房的屋檐。待我看看布局和特征……我想,假如那人从这下去上来,还拿着火把,必然会留下痕迹。”
褚玉宣把人放下:“的确。我们去看看?”
或许是因为太激动,又或许是速度太快。徐成毓刚落在地上,便感到眼前发黑。她捂着后脑勺,等待眩晕感消退。
“不行,我们先下去。你吃了药休息会儿,再试着找痕迹也不迟。反正痕迹是从下往上,而不是从上往下。”
徐成毓深知欲速则不达,应下。
绕路比近道花费了更多时间。板车行小半个时辰,直到走上平地到大路上,才远远看见几间瓦房。
“这几间瓦房,应当就是我在上面看到的。”徐成毓仔细辨认着,总共六间,分前院后院,三大三小。
“门前两株枯败的石榴树,是了,这里正是钟富家。”
“我们行来,怎么没碰见钟常村半个人?”
褚玉宣掏出钥匙:“这边我也不熟悉。不过现在少人,至少方便我们。先借用钟富家,调查休息一番。”
徐成毓小心下板车,左右看过去。可惜是黄泥墙,辨认不出是否有人踩踏。两侧的对联有有些褪色,贴得倒整齐。
她不自觉念出声:“横批,荣华富贵。”
徐成毓跟在板车后面进门,看前边的褚玉宣手牵着骡子,握着拳,肌肉紧绷。
“不用太紧张。如果不是我受伤,动作慢了些,我们昨天早就找来了。那人他如此高调,留下这么多痕迹,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徐成毓走上前去,轻声道。
褚玉宣也耳语,眼睛一直警惕着周围:“如果都按常理推断,他又怎么会躲在长公主府马车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无论是承恩侯府,还是长公主府,余齐河都藏得好地方。”
他把骡子栓在前院:“我有预感,他就在不远处,观察着所有人。你站在外边,我先查一遍里面。”
此话在理,徐成毓也强打精神,提防四周的动静。钟富家并不贫困,相反,屋新砖洁,小院有些凌乱,但也划着花圃。
就是屋子里有些空荡,徐成毓顺着窗户往里面望去,地上深一块浅一块。思量估计是大件家具搬走后,导致颜色不匀。
再联想钟富被骗得倾家荡产,这个景象似乎也能理解。
这倒方便褚玉宣查看,他把屋子里里外外都走过一遍,对徐成毓摇头。
徐成毓才松下劲,整个人几乎站不住。
“我马上烧水,你把药送服。至于涂抹的,你……”
“涂抹的我晚间自己来,文娘教过。等等,你要扶我去哪儿?”
“灶房有些东西,你肯定感兴趣。”
灶房在院子最后边,旁边有个敞开的小木屋。小木屋十分简陋,木板为顶,木门破烂。二面为透风木墙,一面就是围墙。里面堆着些零碎的柴薪,还有个满是划痕的木桩。
“这是劈柴的木桩罢,那斧头呢。”
“我找过了,没有。”褚玉宣掀起灶房的布,扶她进来,“里边也没有铁锅和刀,只有一些碗和一个陶壶。”
“铁锅斧头和刀难道被卖了,和家具一起?钟富那个用钱生钱的骗术,骗术应该是投入越多,回报越多。”
“所以他把值点钱的铁器全卖了吗。或者是那骗子,趁他不在家偷走卖掉。”
“是有这个可能,但如果这样,余齐河拿的工具便不是钟富家的。我们得一家家问,或者想个办法。”
“我懂,比如叫一句谁家丢了铁器,约等于得罪灶王爷之类的。如果要消灾,得请我去看看。”徐成毓很上道。
闻言,褚玉宣笑笑。他捡几颗干柴生起火,半天没找到工具。只能先跑去井边打水,把陶罐洗了放着烧。
灶房满是灰,徐成毓受不住,早早退出来。褚玉宣只能拿干柴波动火苗,又差点烧到手。
“火生得不好,幸好只是烧水。”褚玉宣满脸黑灰,“等我洗个脸,你再帮我装扮一下。”
徐成毓拿起药丸:“有热水便很好,多谢。”她知道如果不是带着她,直接喝井水都使得,“你居然还会生火。”
褚玉宣拿起饼子咬了一口,含含糊糊道:“有什么会不会的,这事也简单。就是这没有火钳子,不然也不会那么多灰。”
徐成毓嚼服下药丸,苦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她喝下一整碗水,才缓过来。等苦意消退:“火钳子?。”
“是,用来翻动柴火的,钳子。”褚玉宣抬起眼皮看她一眼,满脸写着没见识。
徐成毓了然,钳子长长,才能探进活中火中翻柴,不至于烫伤手。
蓦地,她灵光一闪,想通一切。其实,不一定需要用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