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帝的墓穴修葺在渔村地底下,渔村如聚宝盆藏风聚气周围的风水,形成了源源不断的生机。
却有人为改造风水格局,使得气运流入地下暗河,通向南陵帝的墓穴,硬生生把山青秀美的渔村改造成阴气森森的鬼村。
白元洲一行人寻着暗河上游水源,找到了藏宝图朱砂笔标记的位置。
严黎人矮短腿,则是由侍卫岳青背负。
其实他更想要白元洲背在身上,只怕被张太守戳着脊梁骨骂,血统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背低贱卑劣的渔民。
一行人沿着暗河走进地下甬道,黑暗中点燃了烛火,蜡烛燃烧过半后,白元洲等人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地下湖心岛屿,岛屿上有座小型精美的宫观,宫观由亭台楼阁、山泉古树组合,完美复刻了南陵帝生前最爱的道观宫殿。
宫观的飞檐上挂着数盏宫灯,里面的灯火经年不熄,给整座雕梁画栋的宫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遥望岛屿灯火如天上星辰成群倾斜在精巧宫观间。
张太守激动指着宫观上垂挂的垂花宫灯,“这是长明灯,可以燃烧千年而不灭。先帝竟然寻到了鲛人,用鲛人皮下丰厚的油脂制成的灯,这么数量庞大的长明灯只怕要上百条鲛人。先帝指定已成仙,才有如此神通,老夫见此神迹今生足矣。”
张太守一会哭一会笑,像得了失心疯,“殿下只要打开先帝的陵墓,我们不光有宝藏还能成仙问道,南陵复国有望啊。”
他浑浊的老眼散发出逼人的精光,仿佛白元洲已是少年天子,他则是拥护帝王的功臣名相。
白元洲露出迷惘的神色来,“父王,杀了那么多鲛人,就为了制作长生灯,为了一己私欲而滥杀无辜。”
东海蓬莱有鲛人,这是出海寻仙山的徐来旺带回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南陵朝野,先帝更是重金造船出海寻鲛人。
白元洲自小被养在鸡田郡,生性纯善,不曾经历过宫廷纷争,南陵国国基动摇时被召回北都继位,对南陵帝的行为不解理所当然。
严黎趴在岳青的背上,他个头矮,只能伸长了脖子看岛屿上的宫观,内心不由抱怨太子的侍卫个个人高马大,让他看得很是费力。
他想起了海滩上看到的那条银白色鱼尾的鲛人,是他在鲛女围攻下救下自己。
难道鲛人从南陵古国时期存活到了现下,他的灵魂穿越了千年在卫二躯体里,经历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严黎看向白元洲柔和的少年轮廓,一双乌黑澄澈的眸子如浸满水的琉璃珠玉,与成熟稠丽秾艳的脸庞渐渐重合起来。
白元洲打断了严黎纷乱的思绪,“既如此,登岛。”
岸边挺着一艘年代久远的小舟,湖面上挤挤挨挨漂浮着无穷的莲花,千万重重碧色荷叶下藏着妖艳的红莲,千娇照水,红的妖邪的莲花如娇媚美人舒展腰肢,露出唇间的点绛胭脂,散发着勾人夺魄的异香。
张太守看着一湖的莲花发出感慨,“想当初北都也有这样一处莲花池,先帝与嫔妃莲花池避暑散热,还有消暑冷饮冰雪冷元子,北都当时广为流传,小老儿在北都也有幸品尝过。”张太守咂嘴道,似乎十分怀念那段南陵盛况。
湖心莲花完美一比一复刻北都的莲花池,白元洲其实在他小的时候,进过宫几次。
他的母亲是不受宠的美人,六品翰林院侍诏之女,他的外祖父只是编撰整理经术典籍,并没有实权。
白元洲生母柳依依被迫参与选秀大典,南陵帝选秀规定官宦人家的女儿须入宫为秀女,柳翰林只此一女,只得忍痛送入深似海的宫门。
柳依依酷似南陵帝心尖宠上早死的白月光,柳依依受南陵帝宠幸诞下麟儿,可惜一茬又一茬青葱水嫩的女子进宫,总会有神似白月光的女人,君恩莫测。
南陵帝喜新厌旧,嫔妃间的争宠,柳依依为保白元洲遁入冷宫,结局冷宫走水和小皇子化为深宫的一胚泥灰,实际小皇子被偷偷送出宫外,定居外祖父故土鸡田郡。
那些雾蒙蒙如阴雨的记忆已经离白元洲很远了,但他还是不免想起,如果母亲没有去莲花池,没有被陷害推宫妃入池水,是不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惜,世间一切,都没有能重来的选择,遗憾才是人生常态。
小舟越靠近湖心岛屿,越能看到绿波间的菡萏摇曳生姿,不胜柔弱。
严黎坐在船头,脚丫随着行进的碧舟摇晃在水面,用手分拨开重重叠叠的莲叶,视线无意识看到雪白的莲花上,有五个尖尖美丽的花苞,直立立的伸开着。
严黎吓得跌坐在船头,连鞋子掉进湖里都顾不上,他惊叫起来,“有手臂,有女人的手臂。”
小舟行进到近前,大家才看清碧绿莲叶间的根本不是什么莲花,而是一条涂着蔻丹甲油的莲藕似的雪白手臂。用红艳艳的凤仙花汁染在纤纤玉手上,不怪乎严黎错看成红莲花。
张太守咂舌道:“湖上的莲花开的如此艳丽,原来是尸体做养料供养莲花莲叶。”
严黎只觉满湖的莲花没有刚见的清香扑鼻,而是一股香的让人腻歪的异香。
白元洲往下探头,明镜的湖面下是一张俏丽若三春之桃,饱满银盘似的脸庞上娇靥生晕,漆黑眼睫上挂着一粒雪白晶莹的小气泡。
女人整个人冰肌玉骨,桃红色的彩蝶百摺宫装,外笼着一层含烟薄纱在水中漂浮,完全看不出来在湖底泡了几年之久的肿胀腐烂。
白元洲却面色大变,震惊的看着水面下的美人容颜,“丽嫔娘娘?”
南陵帝殡天时,后宫众嫔妃也被下令殉葬,丽嫔也在里面,消息传回鸡田郡的时候,小皇子还伤心失落了一阵。
丽嫔算是白元洲灰蒙蒙宫廷回忆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白元洲在冷宫过的并不算好,食不果腹,送饭的宫人常常送些厨房的残羹冷饭,丽嫔的丫鬟小环会送些糕点,嘱咐他不要声张。
白元洲半梦半醒时,会想起阴冷空旷的冷宫内,年少的他捧着桂花糯米糍,如小兽般狼吞虎咽糯米糍,吃的太快以至尝不出滋味,桂花的清甜的香气却时刻缠绕着他灰蒙蒙的梦境。
白元洲眼眶泛红,忍不住向水底喊了一声丽姨,丽嫔和他母亲同辈交好,他合该称呼她为一声姨姨的。
严黎看到水下的丽嫔睫毛颤动,睁开空洞的眸子,露出一双没有眼白漆黑无光的眼睛。
严黎心道不好,扒着开始剧烈摇晃的小舟,脆生生的童音喊道:“水中的女尸活过来了,快划舟。”
丽嫔在水中游得飞速,冒出颗湿漉漉的头颅,雪白的脖颈上沾着几根卷曲打圈的乌黑发丝,脸上是古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元洲,你是来接我出养尸湖的吗?我等你好久了呢。”
白元洲默然不语,捏紧了衣角闭眼不去看丽嫔,丽嫔已经不是人了,冒然过去只怕丢失性命。
少年的脸颊苍白,黑长如蝶翼的眼睫上隐隐有泪珠闪动,他回忆里温暖的亲情也被南陵帝亲手扼杀了。
丽嫔睁大迷茫墨水深黑的眼睛,视野里只有模糊白花花的一片,“元洲你为什么不过来丽姨这呢,是嫌弃我是尸体了吗?可是后宫里的女子食用下帝王赐下的仙丹,都变成我这样了呢。”她努力通过熟悉的气味来判断白元洲在舟上哪处。
荡漾碧波莲叶中,钻出条条雪白碧藕的手臂,如发霉变质的石榴里寄生出白胖扭动的蛆虫,看了头皮发麻。
谁也没想到南陵帝让陪葬的嫔妃埋尸入湖,如果不是他们今日探墓,只怕这些深葬湖底的嫔妃尸体不能真相大白于青天。
白元洲还看到了鹅黄襦裙的宫女小环赫然在列,她们露出半张脸上的乌黑眼珠,长长的头发如鱼尾披散在水下,向小舟游来。
张太守见多识广,之前受方士徐来旺指点过一二,他囔囔道:“我们快上岸,岳青快划船,这是养尸湖,养尸湖里这么多水尸女,只怕怨气深厚,轻易逃脱不得。”
食用过血太岁制成的灵药,男的变成无毛丑陋的水猴子,女的变成滋养莲花的水尸女。
严黎看着丽嫔放大的脸,抓向他的芊芊十指蔻丹,仗着人小身矮,一骨碌滚向肥胖的张太守身后躲。
严黎手上抓下了丽嫔头上大蓬大蓬的乌发,头发失去光泽变得如同稻草枯竭。
严黎白皙的脸蛋上还有两道血痕,那是丽嫔头发间插的牡丹流苏蝴蝶簪甩的,不过他很满意,他手里正握着蝴蝶金簪,有金簪可以自保抵抗。
丽嫔乌黑袅袅鬓发上秃了一大块,那是被严黎扯下的。
散乱的鬓发下丽嫔面容狰狞,斜歪着的珠翠步摇相撞发出泠泠的清脆声响。
丽嫔两只爪子在张太守脸上挠下了抓痕,张太守捂着脸嗷嗷大叫,“毁容了,我还怎么娶第四房小妾。”
白元洲在摇摇晃晃的小舟中心,两只手扒着舟沿,看到张太守和卫二被丽嫔袭击,生死一线。
他呼喝道:“岳青去救张太守和卫二,我这里保护的侍卫够了。”
岳青白玉无暇的脸上飞溅上几串殷红的血珠,雁翎刀劈砍下水尸鬼的头颅,远远抛出一道弧线落入澄澈湖面,湖水里很快染上不详的血色。
水尸鬼劈砍下四肢,穿透胸膛不足以让她们死亡,还能活动,只有头颅才是致命部位,令她们丧失行动能力。
岳青回头犹豫道:“可是殿下我的职责是保护你,你是南陵最后的希望,恕属下不能擅离职守。”
白元洲眼眸蝶翼煽动,睁开眼来眼神坚定,“既如此,岳青,我以南陵王的权力命令你,救他们。”
岳青飞身旋转长靴踢向丽嫔,“得罪了,娘娘。”
丽嫔掉入水中,溅起水花,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这是同伴间的讯号,所有水尸加快了攻击。
严黎趴卧在船头,抬眼看到白元洲身后有一抹鹅黄色一闪而过。
“殿下,小心!”
水尸女小环握住了白元洲的脚踝,笑容怪异,“殿下,您好久没来看过小环了,不如和小环一同留在养尸湖。”
噗通一声白元洲被拉入腥臭无比的水下。
严黎见状捏着鼻子,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跟着跳了下去。
这位太子殿下可不能死,可是他副本通关的重要线索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