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的祖父附耳过来。
白鹤跟他讲了个地方,说那处池塘里有一根旱藕,梢大如成人手臂,将藕挖出砍断,可得一神剑青锋。
回到家中的祖父睡了一觉,第二天酒醒想起来这件事,去池塘挖藕,果然看见一根巨大的藕藏匿在众藕条中。
于是他沿着挖了两三丈深,将之抱回家砍断,露出一把短剑,长两尺八寸、宽一寸两分。
剑面亮如清水,可映霜雪,轻轻弹动,发出阵阵龙吟。
拿物品一试,能劈金断玉、削铁如泥。
祖父惊喜过望,到岸边再次找到白鹤,送了他一大坛子酒,从此之后二者经常在河岸边见面谈心。
直到一日,白鹤告诉他自己要离开了,赠送碧玉令牌一枚,言道信物,而后洁白羽衣振飞,翱翔于高天之上,顷刻间没入云层没了踪影。
这是他亲耳听到祖父讲的故事。
故事皆为祖父亲身经历。
那柄小剑至今还藏在家中,除了他们张家嫡系,无人知晓。
等张茂丰匆匆赶过去。
南苑中,宋摇星正好奇地观看妇人们缝补衣裳、纳鞋底子。
看见匆忙而来的张茂丰,他的妻子笑着说道:“夫君,这儿有个来报恩的小姑娘找你。”
这话张茂丰丝毫不敢接,由于家规束缚,祖父的故事他从来没跟妻子讲过,故事中的白鹤只怕已经超脱凡俗,成妖成仙。
况且当时祖父和白鹤乃是朋友相交,祖父不过带了些果糕点心和酒,白鹤可是实打实送了他们家一柄传世宝剑。
白鹤惦念感情,皆是因为祖父无意中的话,使得他解开修道困惑,有所顿悟,所以心怀感激,赠送玉牌。
如今有人拿着他的玉牌而来,肯定不是凡俗中人,张茂丰又怎敢谈什么“恩”。
他上下打量眼前人,少女穿着类似道袍的蓝衣裳,发上只一根简单玉簪,皮肤白如冷玉,五官精致无比,腰间悬挂一柄小木剑,正笑盈盈看着自己。
果然不是凡间人啊。
张茂丰心中咯噔,激动又感慨,见了个礼仪:“姑娘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的妻子连同院中其他妇人们惊讶不已。他可是百煅门堂堂二门主,怎么反倒向这个上门报恩的小姑娘行如此大礼?
妻子看向宋摇星的目光惊疑不定。
小姑娘是什么来历?
“二门主客气,此次上门叨扰乃是承应了爷爷的嘱托,下山来寻找碧玉令牌主人,偿还恩情。不知能否请二门主单独一叙,讲讲与令牌之间的关系。”
当时爷爷只是简单将玉牌给了出去,并未设过多禁制。
这么多年过去,时过境迁,持有令牌者是否还是当初之人可说不定。
宋摇星没打算随便冒出来个人,就傻乎乎去还恩。
“正该如此。”张茂丰点点头。
显然他也想到了宋摇星的意思。
他们家同那只白鹤的奇妙羁绊绵延深厚,即便没有玉牌,也不是任何人能取而代之的。
和妻子说了一声,他先是回屋子拿了样东西,因为隐匿在袖中,看不真切,而后邀请宋摇星前往书房。
一路上张茂丰皆万分客气,一副低身逢迎的模样。
妻子望着他们的背影,万分纳闷。
其他妇人唏嘘不已,只同她道:“居然能叫二门主放下身段亲迎,这个小姑娘恐怕来头不小呢。”
两人来到书房。
张茂丰掩了门,将当初的故事一一道来,而后拿出袖中的小匣子,匣内正是块一模一样的碧玉牌,另有一柄寒光四射、锐不可当的两尺小剑。
“这柄剑乃是我张家传家之宝,原本放在父亲那里,后来交由我保管,我便将它和玉牌放在一起,存入暗格之中。”
他幼时得祖父相赠碧玉令牌,因令牌外表普通,并不引人瞩目,所以未曾隐匿。
后来父亲托付宝剑,这才将二者放在一起,因此妻子只见过玉牌,没见过宝剑。
早在他讲话之前,宋摇星就掐了个验心咒。
这种小法咒没什么大效果,唯一的作用就是检验真心。当一个人说谎的时候,气息心跳和血流皆会不同,此时验心咒便能发出提示。
不是她不信张茂丰。
而是宋摇星真的没打算完全信。
毕竟不熟。
验心咒没有发出任何异常,她收了袖中捏法咒的手指,接过对方双手奉上的宝剑。
剑体上天然的花纹清晰神秘,随意舞动剑花,竟都有阵阵龙吟鸣彻,以宋摇星的眼眸观看,这把剑带着不同凡响的灵气,尽管稀薄,在凡人间算是绝顶稀有了。
“果然好剑。”
爱剑之人的她赞美一声,双手奉还。
宝剑数十年藏于匣中不敢示人,犹如锦衣夜行,如今能在人前展示,而且还是个懂剑懂故事的人,张茂丰心中喜悦自不必提。
高兴地将剑放回匣子里,说道:“其实当初仙鹤引导家祖找到此剑,已经还了恩情。祖父同仙鹤大人之间情谊深厚,所谓指点不过机缘巧合,姑娘实在不必再提什么还恩。”
他说的很有道理。
但算法不是这么算的。
对张茂丰的祖父来说,藕中宝剑乃是绝顶神物,珍贵无双;可对白鹤爷爷来说,茅塞顿开感悟天机才是椟中宝珠,无与伦比。
宋摇星不打算跟他寒暄争辩这个,微微一笑:“爷爷的嘱咐我不能违背,不知我有什么可能帮到兄长?”
她抬起手掌,掌心一片小小的风雨雷电来回变幻。
这是白鹤爷爷天机卜算秘法中附带的小法术,虽然不能笼罩四方,尽显神威,却也不失为震慑人心的好手段。
“我自下山以来,看见人间形形色色,有争权夺势、有谋财谋力、有渴求长生、有妄图登仙,我虽能力有限,相助一臂之力还是可以的。”
随着心意更换,股掌之中——
狂风转动。
暴雨倾盆。
惊雷轰啸。
乱电交错。
尺寸里竟有异景天象展露,震撼人心。
张茂丰久久不能回神,盯着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真是仙人手段!”可他到底摇摇头,拒绝了。
“我这一生自生下来就是富贵人家,衣食无忧,父母情深,恩爱不缺,拜于名师门下,十九岁又得贤妻相嫁,得一子,聪颖乖巧。人之一生最不能痴恋贪念,我已心满意足,没有什么是还想要得到的。”
“……”
宋摇星倒不知说什么了。
她见过老蔡头追求家道兴盛,见过杨士康追求光复剑阁,见过船艄公追求钱财万贯,这是她头一个见到的,不追求任何东西的人。
神奇。
沉吟了一下:“这样吧,兄长先不要一口说死,再考虑考虑。”万一自己一走了之后,这人转头后悔了,岂不费事。
给几天时间反悔,也算她和爷爷尽心尽意。
张茂丰无奈点点头,去门外唤来个弟子,让他准备丰盛午宴,打算款待贵客。
另一边。
纳闷的老张回到大门口,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把不清楚来历的小姑娘送进去。
此时临近晌午饭,他们百煅门门规不严苛,外头守着的小鼎从侧门绕进来吃饭,跟老张坐在一起。
老张问他:“小鼎,你放进门那个小姑娘是什么身份来头?”
“啊?”小鼎嚼着馒头,一双眸子尽是茫然:“我、我不知道。”
张老头给了他一筷子,“不知道你就开门让人进来!”
小鼎抱着头委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小声嘀咕:“您老人家不也乖乖领着人进去了吗?”
“还说,还说。”张老头挥舞筷子。
小鼎抱头闪躲惨呼,叽里哇啦,“明明就是,怎么还不让人说,哎呦哎呦张叔别打了!”
……
锻剑楼。
陆鹞鹰一天又碌碌无为,神剑的影子都没煅到,顶着乱糟糟的白头发,背着手打算去吃饭。
从楼中出来,听见外面奔赴饭堂的小弟子们悄悄谈话。
“今天从正门来了个小姑娘,不知是什么来历,老张亲自领着进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找二门主的。”
“孙姨说长得可漂亮了,二门主一家子正亲自宴请呢。”
“莫非是二门主关系近的亲戚?”
“谁知道呢,有可能吧。”
陆鹞鹰不动声色竖着耳朵听八卦。
张茂丰是他七十多岁时候收的关门弟子,颇具天资,况且是锻剑世家故人之子,平日还是很关注的。
他两个弟子,大弟子负责江湖事故,二弟子负责商铺打点,两人都有锻兵天赋,平日忙来忙去,只隔三差五来跟他请好。
二弟子乃张家嫡系,母族为凌州霍氏。
难道是霍氏来人了?
……
百煅门身为兵器锻造之地,在各州都有门铺店面,颇有钱财。
宴请就在南苑屋中,显得十分亲切,案上既有交州名菜,又有张茂丰妻子亲手做的家常小菜。
饭间张茂丰热情地介绍宋摇星,对自己妻子说,这是祖父故交之后,若祖父还在,看见她一定十分高兴。
他的妻子聪慧善良,往常夫君对自己有事就说,从不遮掩,他跟这小姑娘先前言谈颇为神秘,招待态度热情至极,却不详细介绍,恐怕另有渊源。
女子并不多问,只在席间照顾小儿,另外给两人夹菜,顺道搭几句话活络气氛。
小孩只有三四岁,白嫩嫩的小脸肉嘟嘟,捧着饭碗攥着筷子扒饭,吃得满脸油渍。
宋摇星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对张茂丰说:“贤侄尚小,兄长也可以为他打算打算。”
张茂丰顺着目光看向自家小儿,眼中露出沉思。
宋摇星不再多提,询问起了无关紧要的交州风貌故事。
妻子看看丈夫再看看小姑娘,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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