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刚下山，不了解人间世故，但该懂得道理都懂。

蔡家全家如此盛情招待，哪怕所用都是寻常甚至不起眼，却竭尽所能，白鹤从小教导她顺应天道，天道讲究循环互报，不能只予取予求。

她既然留住又吃了膳食，自然应当回报。

至于先前送的角鹿精皮球，宋摇星压根没放在心上。

屋里的老蔡头来回踱步，暗恼自己不争气，整整一个下午跟仙人搭话，都没能抓住时机提请求。

明天仙人就要走了，若是错过了这天大的机会，只怕他这把老骨头剩下的日子都要恼悔度过了。

正焦灼着，忽然一只小虫子落在他耳朵上，瘙痒不已。

老蔡头抬手要驱赶，听见耳边传来仙人熟悉的声音，“承蒙老丈借宿于我，又悉心招待，不知道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

老蔡头大吃一惊，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仙人又施法了，激动得难以复加，聪慧的他赶忙来到宋摇星门外。

屋门果然并未关闭，他一眼就看见里头仙姿玉骨的神仙人，深深吸了口气，进门纳头便拜。

“仙人在上，求您教导小老儿那曾孙豆豆一些仙法仙术！”

先前老蔡头想了许多许多。

家里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少，他又想一夜暴富成为镇子上有名有姓的大户，又想让自己名声不好、频频被传出克妻的二孙子早早娶上媳妇，又想让仙人传授他们仙法，如此便得神通永存。

思来念去，几番抉择，最终取了后者。

有了仙法，前面的一切都不再是空想。

宋摇星颇有些为难。

倒不是法术不能教导，她自认所学的都是寻常，大部分法术昆仑古山上很多人都会，唯独特殊的便是白鹤教授的天机卜算和她自创的灵剑法。

爷孙俩向来随心所欲，这些对他们不是什么禁忌秘闻、严禁外传之类。

重点在于豆豆没有灵胎，无法修习法术。

不止豆豆，她一路上走来见过的所有人，包括蔡家，无一拥有灵胎。

灵胎乃修行之根基，没有灵胎万事作废。

山上那么多鸟虫走兽，为什么有的成了精怪，有的浑浑噩噩，皆因为灵智灵胎。

眼前老人满含期待，宋摇星不得不告诉他实话：“不是我不想教，老丈，豆豆没有灵胎，学不了法术。”

殷殷期盼的老蔡头如遭雷击，苍老的脸失了血色，嘴唇抖了抖：“那、那可还有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

宋摇星沉吟片刻。

“确实有个。”

老蔡头一颗心忽上忽下，这会儿重新起死回生，砰砰狂跳，等着宋摇星发话。

只见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巴掌大的灰木，看上去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可宋摇星的话让他知道这块小木头片片丝毫不简单。

“这是建木，有聚灵之功效，只要我在上面雕刻阵法，使用者以特定法决，就能引动木牌里储存的法术。”

建木是弱水河边独有的一种木材，传说中的古建木是天地中心，这些建木没有那样独特的能力，却同样可以通灵聚灵。

建木往往生长的很是粗壮高大，每一株都有九根弯曲的大枝，大枝上又生无数小枝，周边灵气十分浓郁，甚至形成屏障，站在树荫下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不知老丈想要什么法术？”

宋摇星一一展示，“我这里有唤灵术、御剑术、除尘术、袖里乾坤之术、灵虫观物术、天机牵引术……”

随着术法神妙变幻显现，一辈子没见过这画面的老蔡头彻底呆了，排山倒海的念头在胸腔里翻涌。

想要！都想要！

可他知道不行。

做人不能贪婪，万一触怒仙人，一样好都落不到。

“不知仙人有何推荐？小老儿庸鄙凡俗人，不懂这些仙法的差异。”到底还是老人精，没有自己选择，请面前的仙长帮他挑选。

“建木只能容纳一种法术，豆豆这孩子乖巧听话，虽没有灵胎，却心思纯净，更擅长和虫兽沟通，不如就用灵虫观物术吧。”

老蔡头哪能不答应，赶紧拜谢：“全凭仙人做主。”

于是宋摇星双指并拢成剑，灵气汇聚指端，口中念诵符咒，一道流畅自如蕴合天机的法咒刻印其上，待到收指时，更有白光乍现，很是不凡。

老蔡头如视珍宝地捧着薄薄的灰色木片，心中万千激动如潮。

想不到在他这一代能亲眼目睹仙人，更能见证仙人传授自家仙法。

有了仙法妙术，日后他们老蔡家再也不用捆绑在黄土地上，世世代代只能耕农流辛苦汗。

蔡家，不一样了。

……

老蔡头拜别之后，宋摇星睡了个美好的晚觉。

第二天她又和蔡家人一起吃了早饭，带上自己的小木剑继续上路。

疙瘩村村口，蔡家一大家子人依依相送。

昨天晚上当家做主的老蔡头连夜召集所有家人，告知仙人传术的事情，蔡家除了外嫁的孙女和年纪尚小的豆豆，其他人诸如大儿子大儿媳、二儿子二儿媳和两个孙子，都知道了此事。

但老蔡头名言表示，仙法是仙人传给豆豆的。

待豆豆成年有自主能力之后便会转还给他，在此之前，先存在他这个糟老头子手中，家里其他人若有困难所需，可以短暂借用。

定好了规矩，以后便不怕出争端。

只是天下间的事情向来难以揣测，泼天机遇藏于家，日后究竟会为此出什么乱子，谁都不知道。

……

二磨子家的恶狗从村子里追出来，远远缀在后头，出村子跟了一段之后停住爪子，只用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宋摇星一步一步用脚丈量脚下的土地。

甚至连泥土都跟山上不太一样，这里的土色泽更深，是一种深沉厚重的黄。

白天的太阳和晚间的日月都成了牵引她前进的指向标，即便步行，她的速度一点都不慢。灵力洗涤过的身体完全不会因为这点路程疲劳，连汗水都很少出，除了短暂休息之外，剩下的时间都在赶路。

很快她便到了老蔡头口中“隔壁的隔壁”葫芦镇。

那个蝉人故事的所在地。

带着探究真假的好奇心，宋摇星专门询问了当地老人，寻找故事中寡妇的小院和院中满是落蝉的树。

可惜一两百年过去，那片儿早被并入了镇上大户家里，当初的破房子不复存在，变成了连绵整齐的青砖大瓦房。好在大树被保留了下来，粗壮且繁茂，显然地屹立在大户宅院中。

宋摇星穿墙进来，在巨大的宅子中逛了好久，终于隐约嗅到点与众不同的玄异。

跟随着来到树前。

只见树干上趴匐着许多新蝉，正烦躁地低鸣，树上依稀残留些许气息，可没有一只蝉如故事中那般浑身金灿灿，不同凡响。

树上依附的气息已经很微弱，或许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经历风吹雨打后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摇星没找着什么稀奇之处，看完了落蝉的树，从宅院中穿墙离开。

偌大的李家宅子几十号人，丝毫不知方才有个“过客”参观了一番悠然离去。

按照宋摇星的脚程，抵达藏珑山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如果换算成她观察的普通人，至少得一个半月。

不过宋摇星看见有许多人骑马骑驴骑骡子，还有牛车马车和骡车。

昆仑古山上大多都是自己飞行，亦或者腾云驾雾，坐骑倒不是没有，但多是些凶猛异兽，更甚至神通超凡的大妖怪把其他手下败将的妖物禁锢为坐骑，威风凛凛。

宋摇星头一次见“骡子”，憨皮可爱。

这名字还是一位路上的大娘告诉她的。

大娘和大爷拉着骡车到县城里看望儿子，据说他们的儿子十分争气，早早考取了童生，如今在县学读书，学馆中师长说了，今次可以参加院试试试水，或许能中得秀才功名。

地里刨食的乡野人家，出个秀才是十里八村都要羡慕庆祝的。

两口子心地善良又心情好，顺路捎带了“孤零零”的小姑娘宋摇星。

宋摇星坐在咯咯噔噔摇摇晃晃的骡拉板车上，用不一样的角度欣赏路边树木野花野草，顺便听大娘大爷絮絮叨叨，骄傲地讲述他们儿子。

徐润清。

这是他们儿子的名字。

从事迹中听得，应是个温润如玉、坦荡轩朗的青年人。

她在山上听桃花精姐姐讲过，人间有种东西叫“银钱”，用于来往交易。

这玩意儿宋摇星袖子里有不少，除了以前桃花精他们送她当小玩具，还有临别下山前白鹤爷爷给的一匣子。

到了分岔路口，她从骡车上翻身下来，轻盈落地，将一块光亮的银子放在困睡的大娘怀里，和大爷道声别离开。

就这样一路观玩，来到藏珑山脚下。

藏珑山高大绵延，山势起伏隐隐险峻，山下百姓说山上似乎有个神秘的侠阁，具体叫什么不知道。

不过里头的人好像死光了。

因为前段时间有个形容枯槁，看上去就命不久矣的男人来到山下棺材铺，香烛纸钱全不要，只带走了一副最便宜的薄皮棺材。

掌柜给他推荐好点的，他凄怆地摆手拒绝，说自己是阁中最后一个将死之人，有个尸身容纳处就够了，不需要多奢华。

实际上从他浆洗发白的衣服来看，大抵也没有多少银子。

往常门客买棺材，都是店铺活计送货上门，毕竟有些份量。

这位客人住在山上，山路难走想要送上去得加钱，而且要加很多。男人听罢后连连拒绝，自己凝气直接扛起了棺材，明明一副沉疴病死鬼的模样，居然真把棺材扛走了。

稀奇，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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