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慌莫慌,那都是仙人仙法。”老蔡头安慰慌里慌张跑到跟前的自家儿孙。
一众人气喘吁吁缓了口,视线正好落在老汉旁边的宋摇星身上,顿时结巴了起来。
“您真、真是仙人?您可千万别同我一般见识啊!”
之前最先出言质问的蔡家大儿子腿都要软了,刚才的恐怖画面让他脚底发凉,不敢不信。
再瞅眼前少女,眉眼出众的太过,白皮黑发,半滴汗珠子都没有,越看越不像个凡人。他几乎要跪在地上,悔得肠子都青了。
宋摇星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虚空扶起,避免他真跪在自己面前:“别担心,小事而已,我不会记挂。”
至于对方口中仙人不仙人的,她现在已经懒得解释了。
空气中不知名的力量将男人拉起来,不仅让大儿子亲身体验了一遭,旁边其他蔡家人更是纷纷倒抽气。
他们都是乡野村民,大字不识没什么见识,宋摇星“神通妙法”层出不穷,彻底把几人镇住,丝毫怀疑都不敢再有。
偷偷瞄向自家长辈老蔡头的眼神奇妙又复杂,竟能一眼辨出仙人真身份,还趁机邀请仙人回家,姜还是老的辣啊。
听老蔡头的安排,蔡家人再次返回麦田,将剩下的麦堆快速收拢装车,推着板车回村。
一路上没人开口,哪怕众人心中纷纷翻江倒海滚烫似火,全都安静如鹌鹑。
唯一说话的是老蔡头,人老成精胆子又大。他其实和自家晚辈一样激动,只是多年经历毕竟心态不同,若不能抓住着泼天机遇,那才真是悔恨万年。
老蔡头滔滔不绝地给宋摇星讲述他们疙瘩村的历史和现今情况,见小仙人并没有制止,反而津津有味,愈发兴态高涨,顺便偷偷夹带私料把他们老蔡家的情况塞进去。
宋摇星在山上听过许多人间奇闻异事。
可终究不一样。
桃花精他们从来不讲得这么细致,连谁家的猪下了几头崽子都在里头。
她丝毫不觉得多余,鸡毛蒜皮听得很是喜欢。
走进村子里,愈发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朴素麻裙的妇人少女、挑扁担的货郎、嬉笑跑跳的孩童……
先前那只凶恶的土狗一直远远地跟在身后,这会儿大抵到了熟悉环境,开始继续朝宋摇星叫唤。
“滚,快滚。”老蔡头捡起地上的石头子儿砸过去,连连恐吓,并对宋摇星解释:“那是二磨子家的,整个村的狗数它最凶。”
狗被他吓了一跳,往旁边躲了躲,掉头跑了。
几人停在一处泥胚草砖院子面前,破旧的木门上栓了条铁链,上头挂着铁锁头,家里头依稀能听见咕咕的鸡叫。
大儿子赶紧上前开锁,点头哈腰地请她进门,闷不吭声的蔡家二孙子第一个拿起院子角落的扫帚,到堂姐大妮的屋子里打扫。
其他人陆陆续续拿了破抹布水瓢进去,很快就把房间清理的干干净净,地上撒了压尘水。
“小老儿家寒酸,还望您莫怪罪。”老蔡头毕恭毕敬邀请她入内,见宋摇星环视屋子,脸上不由得郝然。
他们老蔡家在村子里算是中等,没穷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可仙人别说住这种简陋屋子,皇宫大宅都绰绰有余,他又怎么能不惭愧。
宋摇星在昆仑山上向来都住茅庐屋,对住宿环境并不挑剔,“这儿挺好的,谢谢老丈和诸位。”
老蔡头仔细观察她表情,确定她没有不开心,悄悄松了口气。
别说堂堂仙人,就是村镇里随便个芝麻小吏住的都是青砖大瓦房,且态度向来趾高气昂,从不将他们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仙人是真仁善啊,丝毫不嫌弃低看他们。
“不知仙人打算在我们疙瘩村待多久?”他万分感激,小心询问。
先前说借宿一宿,一宿哪儿够,不得待个十天半月让他们老蔡家好好伺候?
“今天晚上待一晚,明天就出发。”宋摇星顺便询问:“我欲前往藏珑山,老丈对这个地方了解吗?”
“小老儿乡野之人,见识不过几十里地范围,未曾听说过。”
见宋摇星失望,老蔡头连忙补救:“虽不知藏珑山,可方圆十里八村奇闻八卦俺都是知晓一二的,您要是想了解,小老儿定当知无不言。”
他发现小仙人对这些繁事儿特别感兴趣,若能博得欢心可再好不过。
果然,宋摇星没再执着藏珑山。
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未指望老蔡头真的了解,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别处:“老丈,你先前说的蝉人故事是什么?能不能跟我仔细讲讲?”
蝉人故事是老蔡头小时候听别人讲的,方才当做话料提了一嘴,因为十分有趣,引起了宋摇星的关注。
老蔡头不敢怠慢,详细讲述了起来。
话说他们隔壁的隔壁葫芦镇上,有个寡妇的儿子在征战之年报名从军去了,走之前拜别母亲说他打完仗就回来。
寡妇依依不舍地送走儿子,独自在家等啊等,始终没能等到儿子归家。
村子里当初上战场的人要么早就回来,要么魂留沙场,周边人都劝说她别再等了,可倔强的寡妇始终不放弃。
两年、三年、五年。
备受煎熬的她身体越来越病弱,时常咳血,所剩时日无多。
寡妇家中有一棵大树,一到夏天树上引来许多栖息的蝉,孤独又憔悴的她朝着满树的蝉诉说自己对儿子的思念和心中不甘。
万万没想到当天晚上回屋只觉得浑身上下痒得不行,竟是蜕了一副完整的壳皮下来,更神奇的是她原本的病痛都减轻了不少。
又惊又喜的寡妇自那以后经常向满树的蝉诉说内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蜕一次皮。寡妇的身体不断变好,甚至越来越年轻。
为了不被旁人发现,她很少出门,谎称自己得了怪病,若必要外出则一定会包个头巾,叫人看不出模样。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年盛夏都是寡妇蜕皮,返老还童的季节。
四十多年后,当初的镇子时过境迁,镇中许多熟人早已埋入黄土,唯独长寿的寡妇还独居在她破烂的小屋里,成了镇子上高寿的人之一。
又是一年军兵返乡,一个步履蹒跚的甲士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葫芦镇,敲开寡妇家的门。
“母亲。”
满头白发的老兵跪倒寡妇面前。
即便她包着头巾佝偻腰背,老兵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亲娘。
“我儿,终于等到你了。”寡妇望着苍老的儿子,眼泪止不住涌出。
院中满树的蝉顷刻之间振翅齐鸣,声音刺耳无比,老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一只金色的大蝉从自己头上飞过去,依依不舍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落在树上群蝉之间。
群蝉愈发高鸣,而后戛然而止,居然全部死去,扑簌簌落了一地。
老兵大吃一惊,回头询问母亲,但眼前只余满地衣裳。
他目瞪口呆,来回寻觅不见母亲踪影,终于明白了什么,来到树下,捡起那只僵硬发灰的金色大蝉,老泪纵横。
……
“仙人,这就是那蝉人故事。”
老蔡头讲完,主动提及了另一桩奇闻异事:“据说葫芦镇上这桩事情跟咱们疙瘩村代代相传的仙人故事还有关联。”
“哦?有什么关联?”
“说是一两百年前,仙山上有仙人下凡间,仙人身边围着许多蝉知了飞来飞去,振翅鸣叫。路经葫芦镇的时候,有两只蝉飞到一家的树上不走了,仙人只说了句‘你们自己愿意待就留在这里’,然后便离开。后来听说,那家就是寡妇家。”
如此有趣的故事让宋摇星大饱耳福。
听得可谓津津有味。
老蔡头还说,故事中那位身边围着许多蝉知了的“仙人”,也是从昆仑古山下来的,但宋摇星并不认得,或许是什么未曾听过的前辈吧。
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听故事,直到晚饭时分,大儿子小心地来到两人所在的堂屋,“仙人,爹,该吃饭了。”
家中女人早就做好了饭,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端上来。
“端上来。”老蔡头下了令,谨慎地对宋摇星道:“仙人,我们乡野庄稼人吃的寒酸,望您不要介意。”他其实不清楚仙人到底需不需要吃饭,问问总归是好的。
宋摇星点点头。
她尚未辟谷,当然需要吃饭蓄养精力。
饭菜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尽管已经比寻常节日都要隆重,充其量仍是些粗糙麦饭、麦饼子、炒野菜,最多不过是野菜里多加了鸡蛋,另外专门炖了只肥美的鸡。
蔡家人观察老爹眼色跟着上桌,心中颇为激动。能跟仙人一起吃饭,说出去都够吹一辈子了。
香喷喷的饭菜尤其是炖鸡让众人口水直流,谁都不敢动筷子。
直到老蔡头请宋摇星夹了第一份,自己夹了第二份,其他人这才拘谨地慢慢动筷。
吃饱喝足。
晚上,蔡家人早早地入睡,毕竟夜晚没什么消遣娱乐,油灯又如此珍贵,不能无缘故浪费。
宋摇星的屋里倒是点了一盏,小小的火苗照映得同样狭小的屋子十分温暖。
她拈了一只飞虫,掐个法决低语几句,飞虫扑棱着小翅膀灵巧地飞进老蔡头的屋,通过飞虫的双眼,看见屋子里的老蔡头正焦急地团团转。
明天仙人就要走了,老蔡头攒了一肚子的恳求,偏偏没抓着机会开口。
宋摇星笑了笑。
她是专门来给老蔡头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