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已经流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无声地向后摆了摆手。
贺传邵缓缓沿着原路向后退去。
不知是不是太过紧绷的缘故,出井的时间比入井时快了许多。
重新见到光明的那一刻,方木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他快速地带着贺传邵找了个藏身之处,用清浊阵设下了一道屏障。
这时,方青玄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不用想着破阵,阵眼在外面。
方木的手指快要把旋龟壳戳烂了。
下次能不能早说!!!
这句话刚发过去,方青玄的消息就回了过来:四象离幻阵有时间差,你不知道?
方木仿佛身临其境地听到了方青玄嘲讽的语气,他忍了忍:你那里多久一轮?
方青玄许久未回。
时间差又变了。
贺传邵道:“师兄,我好像没那么困了。”
“嗯,第一轮马上就要过去了,接下来就在这呆着,后面会越来越困,我不能保证能一直保持清醒。”
方木说着,把四象离幻阵的消息又传给了其他人,并让他们小心浊灵。
无独有偶。
明昭他们也遇到了浊灵,只不过没有方木他们遇到的那么多,只有几个。
“小心!”
明昭眼疾手快地拽了孔金柯一把。
孔金柯抬起他的盾状灵器,将袭来的浊灵直接砸碎。
他回头看了明昭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孔奕辰语气充满挑衅:“你连个谢谢都不会说?”
上次他主动向明昭道了歉,这事一直没敢声张,如今可让他逮到了机会。
只要孔金柯道了谢,先没面子的就是他了!
哈!
然而孔奕辰忘了。
孔金柯每逢被怼就亮剑,尤其是被他怼的时候。
“我又没求他救我!”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方青玄冷声开口:“再吵一句试试。”
孔奕辰和孔金柯都乖乖地闭了嘴。
陆玉兰带着其他人从另一个方向赶了过来。
“现在人都齐了。”
方青玄:“你后面跟了个什么?”
众人瞬间警惕,往陆玉兰身后看去。
“别误会!”陆玉兰忙摆手,把身后的人拉了出来。
是一个少年。
“遇到了个小孩,他说能带我们出去,已经让苏家人检查了,身上没有浊灵。”
明昭看到那个少年,怔了一下。
方青玄的天体依然在外面飞着,他看着少年:“你说,能带我们出去?出这个村子?”
少年似乎有些怕方青玄的玄鸟,瑟缩了一下,然后抓着陆玉兰的衣服点了点头。
“我负责平日里出村的采买。”
方青玄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小昭。”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明昭。
“嘿,别说,还真有点像。”
方青玄:“你们村子里的人除了你,都被浊灵附身了?”
小昭点头。
他已经从陆玉兰口中知道了浊灵是什么。
孔金柯说:“那你还挺幸运的。”
小昭愣了一下,没应他的话,看向方青玄:“我是要收取报酬的。”
孔奕辰笑了,他用手肘撞了下明昭。
“这说话的风格跟你也挺像。”
方青玄并无意外地应允了。
“前面带路吧。”
一路上,方青玄一改常态,问了小昭很多问题。
“这个阵法是什么时候有的?”
“不知道,从我出生起就有了。”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就我一个,父亲母亲去世了,有两个哥哥,大哥早些年出村采买的时候失足落山了,二哥发狂死了。”
大家登时想起了孔金柯刚才说的那句话——
“那你还挺幸运的。”
孔金柯难得地沉默了。
“这些人都被附身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不到别的地方去?”
“我若是走了,这些村民就没得东西吃了,若是跑出去,很快就会被你们斩杀。”
听到这,陆玉兰忍不住道:“我们遇到被附身的人都是用清浊阵镇压,不会直接杀人的。”
小昭:“有人会直接杀的。”
陆玉兰愣住了。
“你不怕吗?”明昭问。
小昭停下,看向他:“怕什么?”
明昭看着小昭的眼睛。
那是他见过最干净的眼睛。
“浊灵。”明昭说。
“怕。所以我会在他们发狂的时候躲起来。”
听到这个答案,明昭微微皱眉。
他躲的不是浊灵,而是浊灵发作时的人?
方青玄:“这些村民对你很好吗?”
“还行吧,和我父母一样。”
“这是什么?”小昭突然指着陆玉兰腰间的芥子袋问。
“芥子袋,装东西的,你没见过吗?”
小昭摇了摇头。
陆玉兰疑惑地问道:“那你是怎么把东西带回来的?”
“背回来的啊。”
一个村庄的所需,要靠他一个半大的少年自己背回来。
陆玉兰抿了抿唇:“小昭,你到时候跟着我们一起离开吧。”
小昭道:“你们能不能带着村子里的人离开?我留在这村子里还能活,他们若是继续留下,肯定会像先前的人那样死掉,而且他们走了,我也不用每天躲来躲去了。”
“那些被附身的村民我们也都是要带走的。”陆玉兰说:“你也跟着我们离开,到时候测试一下血脉浓度……”
“陆玉兰。”明昭叫停了她。
陆玉兰疑惑地看他一眼,明昭却没有继续说话。
小昭:“血脉浓度是什么?”
陆玉兰便向他解释了血脉浓度,她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道:“到时候如果可以,就做个和我们一样的清浊者,留到潍州,或者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如果不可以,就做个符师,或者做些小生意,我们可以教你修灵,辟谷……”
小昭目露疑惑:“一定要这样吗?”
陆玉兰一噎:“不是,我只是觉得,那样对你更好,而且这村子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浊灵……”
小昭若有所思:“所以你是觉得,我现在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了!
难道他不这么觉得吗?
这村子那么危险,他还要每天跑那么远去采买。
然而陆玉兰还没开口,方青玄就打断了她。
“你是怎么躲浊灵的?”
“躲浊灵?”小昭道:“不用躲啊,它们……”
他话未说完,方青玄眸子骤然一厉,操纵着玄鸟向他飞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玄鸟穿过小昭,衔住了一只从地面钻出的浊灵。
紧接着,又有许许多多的浊灵从地面钻了出来。
“怎么还有!这村子是浊灵窝吗?”
在浊灵出现的那一刻,明昭就下意识地垂下了眼。
这会他要是发病,除了添麻烦就是添麻烦。
为了转移注意力,明昭开始辨认在视野中出现的人。
松花色的族服,陆玉兰。
法翠色的族服,力量集中在下盘,是拿盾的孔金柯……
然而慢慢的,明昭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他的前面没有动。
玄衣,踏风靴。
心跳逐渐平缓,明昭抬起了头。
这才发现,即使他不低下头,看到的也只有方青玄的后背而已。
“奇怪,这些浊灵,怎么都只往他那里去?”
孔奕辰疑惑地看向陆玉兰身后的小昭。
其他人这才发现,从地底钻出的浊灵,并不是遇到人就攻击,而是都疯了一样地往小昭的方向涌去。
“怎么会这样?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什么都没有啊,就这一身单薄的衣服,他也没有芥子袋。”
“难道凡人对浊灵来说,比我们更有吸引力?”
“想什么呢?浊灵只喜欢怨气深重的人,你看他像吗?”
玄鸟突然暴起,将最后的几个浊灵全部撕碎。
方青玄看向小昭:“除了怨气深重的人,浊灵还对一种特殊命格的人趋之若鹜。”
“特殊命格?”孔奕辰略一思索,瞪大了双眼:“怨气命!?”
“怨气命!”
“怨气命,他是怨气命?”
刚松了一口气的众人当即对着小昭运转起了灵力,脸上全是忌惮之色。
陆玉兰赶紧挡在小昭前面:“你们干什么?不是都检查过了吗?他身上没有浊灵。”
孔金柯犹豫片刻,收回了他的盾。
其他人见状,也都纷纷收起了灵力。
虽说怨气命危险至极,可小昭如今尚未被附身,就还只是一个拥有特殊命格的凡人而已。
他们无法对着一个凡人先下手为强。
小昭看着他们。
“什么是怨气命?”
方青玄终于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你手臂上的伤是哪来的?”
小昭低头,这才发现他的袖子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露出了一片伤痕斑驳的肌肤。
“不知道。”小昭说。
众人一愣,就听小昭接着说:“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这里留下过伤,我哪里记得住。”
……“这些村民对你很好吗?”
“还行吧,和我父母一样。”……
孔奕辰不可置信地问:“他们这样对你,你还要替他们采买食物,还要让我们把他们带出去?”
“那不然呢?”小昭似是真心地疑惑道。
“走啊,管他们做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走了,他们就没的活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回答惊呆了。
这是什么品种的活菩萨?
怨气命是这样的?
他们对方青玄的判断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明昭:“这个村子里的村民,都像你一样,身上那么多伤吗?”
小昭:“是吧,不知道。”
“所以,到底什么是怨气命?”
众人面面相觑。
所谓怨气命,便是凡拥有这种命格的人,必是从小便受尽□□折磨,即便能遇上一个对他好的人,那人也一定不得善终。
古往今来被发现的怨气命,要么是经历无比凄惨,早早地便死于非命,要么是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为自己的种种遭遇而愤懑不平,轻易便怨气缠身,浊灵附体,直至自尽或被人斩杀。
无一例外。
它是浊灵最美味的养料,对所有的浊灵,都拥有着极高的吸引力。
仅以一人之躯,便可养万千浊灵。
而小昭身为怨气命,不止在这满是浊灵的村子里活的好好的,未被附身不说,还以德报怨地养着那些曾欺凌过他的人,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经历过怨气命注定的悲惨命运,竟然还心无所怨。
“无怨……心?”
孔奕辰说出这三个字,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可除了这个答案,又有什么能解释,整个村子里只有小昭没被附身的事实?
而且他们想象中的无怨心,大抵也就是像小昭这样。
活菩萨似的。
陆玉兰看着小昭的眼睛。
那实在是一张至纯至净的眼睛。
与怨气命这三个字格格不入。
是怨气命,却又是无怨心。
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线生机吗?
陆玉兰神色逐渐坚定下来,她说:“不必担心,虽然你是怨气命,可你也是无怨心,不会被浊灵附身的。这个村子里太多浊灵了,对你来说太危险,你一定要跟着我们离开,我们都会保护你,带着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小昭自出现起第一次笑了。
他似乎是不太会笑,唇角只有一侧僵硬地弯起,又很快平复。
“那你们也要先出去才行,”他指了个方向:“往这边走。”
“什么?崔明昭也在里面?”季蘅唰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孟二叔:“他一个非清浊者,怎么会在清浊的队伍里面!”
孟二叔眉头紧锁:“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份命牌显示的他在里面。”
季蘅又急又怒,攥着扇子连走了两圈。
“方尊者怎么说?”
“他们已经查探出了困住村子的是四象离幻阵,现在正在破解。”孟二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担忧:“据说那里有非常重的浊灵气息,恐怕人手不够,已经联系了戒堂。希望这群孩子们能撑到破阵。”
季蘅思量片刻,终是咬了咬牙,拿出了旋龟壳。
还是直接让那个疯子过去比较快。
发消息的同时,他回道:“浊灵不是最可怕的,被附身的人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