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舍走后,众人的生活很快便回归了常态,且因为数月后的大考,变得更加卷。
明昭无法融入他们,却也日日沉浸于观世楼不可自拔。
等到明昭看了看日期,终于恍惚地飘到了学堂中等待迎接大考时,才发现大家竟然都是一样的恍惚。
明昭在孟霆面前打了个响指。
孟霆一个激灵,看向他:“哦,明昭,你回来了。”
“这是都怎么了?”
孟霆沉痛地摇了摇头。
明昭早习惯了他这爱打哑谜的作风,果断转身又唤醒了陆玉兰:“怎么了?”
陆玉兰怔怔回头,盯着他看了许久:“哦,明昭,你回来了。”
“……”
苏影回头,脸上的微笑都变得僵硬了。
“听说这次大考,会变得很难。”
后方奚子旭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抬起头:“前几天我在你们房间门口碰见了贺传邵,他摸了摸头发,掉下来这么一大把。”他虚握了下拳:“这样的一大把。”
小坏嗖地从明昭怀里钻出一个小脑袋,和明昭同时震惊地看着奚子旭的手。
孟霆这时才开口:“贺家人的血脉就是如此,爱掉头发。”
苏芒猛地从前方扔了个旋龟壳过来。
“喂!孟霆,你单独考吧?”
孟霆接住旋龟壳,默默流下两行泪水。
“你要怪我?这种事情,你居然要怪我?”
明昭心道,孟哥,你别说,或许还真和你的倒霉属性有几分联系。
“你们说,去谛听楼的话,能问到大考内容吗?”陆玉兰已经腐朽的小脑瓜突然一动。
“我觉得我们的师兄师姐们肯定已经替我们走过这一条岔路了。”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明昭看了看他们:“要想知道内容,直接去找梁笙师兄不就行了?”
“梁笙师兄怎么可能答应帮我们偷听?”
“谁说是偷听了?”
明昭无奈。
这怎么都是一群榆木脑袋?
“就是让梁笙师兄帮忙猜个考题。”
至于梁笙师兄具体怎么猜,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众人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如狼似虎。
明昭默默抱紧了小坏。
别这样,他害怕。
“兄弟,”孟霆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有点东西啊。”
“……你最好是在夸我。”
闫维左右望了望:“那,咱们谁去找梁笙师兄比较合适?”
孟霆和苏影同时望向明昭。
明昭指了指自己:“我?”
苏影微笑。
梁笙:“怎么找到我头上来了?”
“这不是,觉得您次次拿青山第一,想向您讨教些经验。”
梁笙呲笑一声,也不说破,只婉拒道:“最近没空。”
明昭往他旁边一靠,一只手轻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另一只手挡着脸,低声道:“师兄,薛少主的喜好,孟霆都替您打听来了。”
梁笙抬了下眼皮。
“三日后来拿,绝密资料,谨防外传。”
“这您放心!”
梁笙摆了摆手。
明昭低眉顺眼,垂手倒退。
梁笙:“……”
都打哪学来的这副做派?
明昭从梁笙的房间退出来之后,迎面撞上方木和一群师兄手忙脚乱地将方青玄搀扶了进来。
方青玄脸色苍白,修长的手指无力地垂着,指尖微颤,像是灵力衰竭,前胸一条硕大的刀口,已被灵力暂时封住。
这些其实都不是太严重。
但,方青玄伤口处的玄衣,也被破开了。
此时再看他周围的那群人,手上的动作与其说是搀扶,倒不如说更像是禁锢。
方木神色严峻:“快快!先把他弄到我房里去,你,去找祝长老来!你去禀告尊者!”
“是!”
方青玄脸色平淡,任由这群人摆布,只是在进门之前,他往明昭的方向扫了一眼。
这次的明昭没有移开目光。
方青玄似是笑了下,他偏过头,低声交代:“带他离开。”
方木气得牙痒。
怎么?
他都能签生死契,这小子不能?
方木又气又无奈:“知道了知道了!你快滚进去吧!”
院子里很快又回归了空荡,方木快步向明昭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梁笙师兄问点事。”
“行行行,你先跟我过来,这边有点忙。”方木揽着他的肩,半强制性地将他拉离了院子。
他们刚出院子不久,方南山就和众尊者流光一般从天而降,逐一进了方木的房间。
明昭顺从地跟着方木离开,一句话也不多问。
方木连连看他好几眼,见他似乎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奇之后,停下了脚步。
他说:“山下有散修被浊灵附身,尊主让青玄跟着去清浊,结果没准备好,青玄替一个散修挡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就别和别人说了。”
明昭嗯了一声。
方木又忍不住道:“真不知道尊者怎么想的,参与清浊明明是你们这群人下一年才有的安排,却非要让青玄今年就去,丝毫不顾及他……”
他话头戛然而止,转说道:“青山向来以最高的标准要求青玄,外人说的什么众星捧月,根本不存在。哪有这样的众星捧月?有疼要忍着,事事都要比别人强,没有磨难还要营造磨难。”
方木说完,看了看明昭的神情。
明昭与他对视一眼,捧场道:“哇哦。”
方木:“……”
这是你该有的反应吗!
他试探地问:“多让人心疼,是不是?”
明昭笑了笑,说:“师兄,方青玄看起来,似乎并不是想被别人心疼的人呢。”
方木被怼得一愣,就见明昭心疼地望着他:“师兄平时,没少受气吧?”
整天被人当个小可怜一样心疼,换成明昭是没什么,换成方青玄,可能就是易燃易爆炸了。
方木:“……”
明昭不着痕迹地往山上看了一眼。
即便不施加那么多没有必要的惩罚、磨难,方青玄也有足够的骄傲,让自己变得优秀、坚韧。
他今日为别人挡下这一刀,是因为他方青玄自身的心性。
但在别人看来,却只会是“身为救世主应该做的事”,或者是出于方南山严苛的教导。
方青玄所有的自我,都被身份的外壳所吞没。
玄鸟血脉是很珍贵,可不管是至亲的人,还是想伤害他的人,似乎都认为,方青玄不过是个容器而已。
就连身边的人也是这样觉得。
心疼?
心疼他被当作容器对待吗?
方青玄会气死的吧?
明昭语重心长道:“师兄,有时候赞美,好像会比同情有用哦。”
方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方木给方青玄倒了杯水。
“今日你雄伟的身姿震慑了全场,我们都极为崇拜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舍己为人!你冲上去的那一刻,我的眼里只剩了你!青玄,你是如此的英俊,如此的崇高,无人不被你折服,无人不被你倾倒……”
他雄厚的嗓音充满了激情,震得方青玄胸膛的伤口都在颤抖。
方青玄那口水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他皱了皱眉:“你疯了?”
方木默默地闭上了嘴。
不是所有人的先进经验,都适用于自己。
过了一会,方木缓缓回过神。
哎!?
他倏地看向表情若有所思的方青玄。
这小子今天没发火!
方木的房间被方青玄占用了,他只得在明昭他们的山上暂且找了处空院子住下,离明昭他们仅有一墙之隔。
鉴于他们院子里住了个孟霆,方木一连几日挑在晚上出门去看方青玄。
像在偷情。
方木小心翼翼地出了门,一转身,被一道黑漆漆的身影吓了一跳。
“你是?”
那道黑影转过身。
一双琉璃样的猫眼锁定了他。
“贺传邵?”方木认出了那双极有辨识度的眼睛:“你这是在做什么?”
“方师兄,”贺传邵朝他行了一礼:“我在练阵。”
这乌漆麻黑的……
方木讪笑两声:“哦,加油。”
他正欲离开,贺传邵拦住了他。
“师兄,我有些问题,想向您讨教。”
听见讨教这两个字,方木心中一紧。
都说贺传邵练阵如痴,逮到人就讨教个没完。
他学追魂掌的时候,苏家人每次远远地看见他就开始躲。
这要是被他拦住,到半夜都没办法脱身。
要拒绝吗?
苏木看着贺传邵眼中的认真之色,终是没忍心:“你想问什么?”
“听闻师兄练的是体术,与我贺家也有些相似,想问师兄,如何能将清浊阵施以千般变化?我在练阵时,从来只能画完一阵,再画一阵,无论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接连施出两掌。”
贺传邵大概是唯一一个,说出“无论怎么努力”这六个字,会让任何人都无法生出一丝质疑的人了。
能让他说出这句话,说明他是真的,试遍了所有的办法,付出了全部的努力。
语气如此平淡。
因为贺传邵一直都是如此。
可又字字透着绝望。
因为别人不是如此。
大抵他天生父爱泛滥。
方木微微一叹,运转起灵力,向贺传邵展示了自己的清浊阵随着动作变化的过程。
灵力在黑夜中如同萤光,在方木的肢体中流动,每一个阵点都像是一滴墨,在纸面上滚动,留下一道墨痕,又很快消湮。
“如果已有的两种阵法无法衔接,就试试改变原有的阵法。”
“不破,不立。”
方木的动作有力,却无声;流畅,又干脆。
每一个动作及其对应的清浊阵单独拆分出来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当这些动作连在一起时,却变得无懈可击。
方木重新立定,对着贺传邵说:“我一开始修体术的时候,也是一窍不通,练了好多年,所以不用泄气,继续努力,一定能看到好结果的。”他看了看贺传邵苍白的脸色:“马上就要大考了,注意休息。”
半月后,大考来临。
这么短的时间,方青玄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看上去就好像完全没有受过伤一般,就连玄衣都已整洁如初。
孔奕辰一看到他便迎了上去。
“哥,你最近去哪了?好久没见你。”
他说完,不等方青玄回答,自己先脸色一变:“不会是姑父又罚你了吧?”
方青玄不耐烦地推开他:“没有。”
“还说没有,哥你的声音都变轻了!”
“……”
方青玄终于正眼看向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说了,没!有!”
旁观的围观团同时叹了一口气。
陆玉兰小声嘟囔道:“平时怼孔金柯的时候挺机灵的啊。”
众人:谁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