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昭坐下后,白珉便离开了学堂,来到了青山的一座小山峰上。
季蘅正瘫在山顶的院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听到动静,眼睛都不曾睁开,阴阳怪气道:“哟,什么风,把咱们的白楼主给吹来了?”
白珉懒懒地往一旁的树上靠去。
“找你帮个忙。”
季蘅蹭地坐起身,合上扇子,半眯着眼睛看向他。
“找我?帮个忙?”
白珉开门见山道:“帮我照顾一个人。”
这下季蘅是真的来了兴趣。
别说主动找他这个佛山之人,还是求他帮忙,就连“一个人”这三个字,在平时都是与白珉绝对扯不上关系的。
季蘅:“谁?”
“你学生,崔明昭。”
季蘅咂摸了一下这三个字,然后懊恼地用扇子敲了敲脑袋。
“你以前提的次数太多,我们都听烦了,你走了之后更是没人提,如今竟然遇见了都没想起来。”
他说罢,想起了什么,嫌弃地皱眉:“难怪他画的符那么丑,还偷工减料,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我没教他,”白珉说,“他自己悟的。”
季蘅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骄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弟控真要命。
白珉接着道:“他脾气太好,谁欺负他都不往心里去,又天真,别人说什么都信,最关键的是他胆子还大,什么事都敢干,长这么大才出一次辜州,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要你多费点心。”
他和白珉勉强算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这点小事,季蘅很爽快。
“行,知道了,你放心吧。”
见他答应了,白珉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季蘅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一闪身来到他面前,用折扇挡住他。
“使唤完了就走?”
白珉看着那柄折扇上裹挟的灵力,皱了皱眉:“你不会还想跟我动手吧?”
“你不往前走,我的扇子自然也不会打开。”
见没得商量,白珉又靠了回去。
“要干嘛?”
季蘅冲他一笑:“好兄弟,这么久没见了,聊聊嘛。”
“没空。”
白珉说罢便又要走,季蘅运起步法,后退一步再次拦住他,展开了手中的折扇。
扇面上画着一副麒麟戏水图,极其生动,水面似在缓缓流动着,画中麒麟的眼睛正温和地看向扇面外,像是下一刻就会随着蝴蝶扑到界外。
扇子之后,季蘅弯了弯唇,语气中充满了耐人寻味。
“聊你弟弟,你也没空?”
白珉啧了一声:“困了,给你三句话的时间。”
“成天困困困,早晚睡死你!”季蘅刚骂了两句,就听到白珉说:“两句。”
怎么就两句?!
季蘅张了张嘴,将争辩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正色道:“我问你,对你弟弟做的这个引灵符,你就没什么想法?”
白珉常年半闭着的眼缓缓睁开,露出了那双和明昭一模一样的琥珀色瞳孔。
“我该有什么想法?”
“你弟弟,”季蘅悠哉悠哉道:“这是要走你的老路啊?”
“他不是。”白珉果断否认。
白珉不预和季蘅解释太多,只重复了一句:“我了解他,他不是。”
白珉慢声道:“总之,你和佛山都无需担心,好好教他符篆就是了。”
听到“你和佛山”这几个字,季蘅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最后一个问题,”季蘅扇子上的麒麟似乎动了动:“你真就永远不回佛山了?”
闻言,白珉叹了口气。
“我人都死了,回去干什么?咱们两家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合作关系不也挺好?”
“挺好个屁!”季蘅爆了句粗,拿着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心口:“你修了个现在心,就真的连过去也不认了?”
此话一出,山顶顿时沉寂了下去。
片刻后,白珉抬起了那双看似无力的手,将季蘅的折扇稳稳推开。
扇面上的麒麟明明还和刚才一样,却平白让人感到被什么无名的力量桎梏住了,动弹不得。
“季蘅,你在佛山那么多年,不知道现在心是什么意思吗?”
“现在心,是办事的心。”白珉掀起眼帘:“现在活着的人,是办事的人。”
他将所有的灵力都包裹在了那只手上,哪怕在他肩膀的正上方,树叶依然照常落下,轻轻地掉在了他身上。
不管是灵力,还是对灵力的控制力,都达到了让季蘅望之生怖的地步。
季蘅愕然地看着他:“你竟然修炼到了这一步……”
他喃喃道:“难怪佛山把那件事情交给你,我还以为是你和师尊他们闹崩了……”
“你怎么成天就能想那么多?”见季蘅没有再动手的意愿,白珉又将灵力全部收了起来。
如此磅礴的灵力,被他一出一收就像呼吸那么简单。
季蘅神情复杂。
“你方才若真的想走,我也压根拦不住你。”
白珉动了动唇角,笑得和明昭有几分相似:“这不是,得给好兄弟几分面子嘛。”
这抹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他接着道:“季蘅,我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佛山还要我,我也不能真腆着脸回去接受荫庇。另外,我和尊者他们约定那件事,一是为了报我自己的仇,二也是因为我是唯一适合做这件事的人。我同佛山,从来就不曾过什么矛盾,我如今秉持的一切处事原则,全都是佛山曾教导给我的。只不过现在身份不同,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挂个佛山的名头罢了,至于别的,你又何须太过介怀?”
季蘅听罢,终于合上了扇子。
他撇了撇嘴:“行了,你走吧!人我会好好替你照顾着的。”
白珉向他随手一礼:“多谢了,改日好礼奉上。”
……
第一年符丹器阵的基础课要全听,哪怕以符篆入学的明昭也不例外。
今日为他们讲课的是孔家长老,讲的是炼器的知识。
下课后,明昭宿舍的四个人一起往回走。
孟霆一脸麻木地问身边的明昭:“你听懂了吗?”
明昭同样麻木地摇了摇头。
“总觉得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孟霆看着他那张单纯的脸,叹了一口气:“和我一样。”
两人难兄难弟地握了握爪。
一旁的童舍道:“炼丹虽和炼器一样难,但好在祝长老讲课细,所以也能大致接受,孔长老讲课却略过了大量基础性的知识,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我见陆家少主和苏家两姐妹也一整节课都沉默寡言,和他们上节课调戏,呸!调侃祝长老的样子截然不同,想来也就只有三山的那几个能接受得快些了。”
明昭摆了摆手,说:“没事,记住就行了。”
独自沉思的贺传邵闻言,意外地抬起头。
“你这话语气和方青玄好像啊,方青玄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他学着方青玄的神态,不耐烦地道:“记住就行了。”
明昭脸色瞬间一变。
“你去请教方青玄了?”
贺传邵点了点头,理所当然道:“对啊,听说他以往在族中的每一门课都是拿第一的。”
其他三人同时对他竖起了大拇哥。
对贺传邵的勇气表示了赞扬之后,明昭又一秒重新雀跃了起来。
孟霆看着他,笑道:“怎么?决定摆烂了?”
明昭:“当然不是!你忘了?下午是季尊者的符篆课。”
孟霆已经被知识填满的脑子这才迟缓地转动起来。
“哦,对,你的主场来了。”他伸了个懒腰,点了点头:“符篆课,很好,我刚打听了,季尊者上课从不提问,下午可以放心睡了兄弟们。”
童舍感慨道:“难怪族中的先辈们总说,摊上个孟家人做室友,是顶顶幸运的事。”
明昭谴责地看着他们两个,正欲用身后的贺传邵做典范声讨他们,一回头,却发现贺传邵也是一脸赞同。
明昭:“你们怎么能如此不尊重符篆?!”
孟霆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哥有你这个好兄弟就够够的了。”
明昭蠢蠢欲动的舌头顿时平静了下去。
他开始期待下午的符篆课。
被方青玄一对一指导了那么长时间,明昭也知道自己在某些部分几乎是一塌糊涂。
希望季蘅能给他补上这部分的缺。
就算不行,也比上其他的课快乐~
明昭兴奋的小脚都要跳起来了,却在下一刻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肩膀。
?
刚才他前面有人吗?
有人碰他的瓷!
明昭激愤地抬头,然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凤眸。
他忙重新低下去:“我没钱……哦不是,对不起。”
“……”方青玄完全不打算去想前一句的出发点到底是什么,他看着明昭的头顶,突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天天都在看的某只老鼠的后脑勺。
方青玄眼尾一挑:“我很可怕吗?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明昭不知道自己又触发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经,只能解释道:“可能是我胆子有点小。”
方青玄呵了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孟霆却像是被他这一句话启发了,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是,他有点怕飞禽。”
童舍猛地薅了一把贺传邵的袖子。
他,他们宿舍的人,都这么猛的吗?
原本神色还算得上好的方青玄听到这句话后脸彻底黑了下去,他一字一句道:“我,是,飞,禽,吗?”
论如何用一句话惹怒方青玄。
明昭无奈而又宠溺地看向孟霆,用眼神示意他。
该你道歉了,孟哥。
孟霆:“……对不起。”
方青玄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抬脚离开了。
孟霆崩溃地捂住了脸:“孔长老害我!”
他脑子不转了!
明昭拍了拍孟霆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孟哥,你有我这个好兄弟就够够的了。”
……
万众期待的符篆课终于到了。
明昭自信自己是最快的那一个,结果一到学堂,却发现他是最晚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到了,只为了占后排的座位。
先一步到达的孟霆坐在第二排,打了个哈欠,照旧指了指自己前面。
明昭震惊地走过去。
屁股还没落座,就听到一旁的陆玉兰对苏芒说了句:“为了这节符篆课,我特地一中午没睡!”
苏芒:“哈哈哈哈!”
明昭眼中当即流露出了痛惜的目光。
他们都不知道符篆的好!
季蘅拿着扇子一走进来,便对上了一道亮如灯盏的目光。
季蘅看着坐的板板正正的明昭:“……”
突然升起了一种为人师的责任感。
他看了看下面,笑道:“哟,都还没睡呢?”
大家纷纷笑起来。
“这不是专门等您呢吗?”
季蘅敲了敲讲台:“去!不听季尊者讲课就已经够过分了,还要季尊者讲课哄你们睡觉?你们的尊师重道学狗肚子里去了?”
他说罢,拿出了一叠符纸。
“不睡的捧个人场,要睡的堵上耳朵。”季蘅眨了眨眼:“打扰了我变戏法的,就得请季尊者来讲课了。”
众人都笑了,困意也都因此消散而去。
季蘅说是变戏法,其实是将画符的知识都融进了一次次的炫技当中,让人学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像是知道明昭的所求一般,讲解的内容都是明昭所不熟悉的。
明昭聚精会神地听了一节课,脑子中的一些技法终于形成了清晰有序的脉络。
这时,季蘅突然收起了符纸:“快下课了,随机抽查几个小问题。”
众人纷纷惊讶,一些睡着了的人也都被身边的同窗唤起。
“崔明昭,”季蘅唤道:“你同我讲讲,为何灵器能刻画清浊阵,而符纸却不能?丹药借助天体炼制,便能有疗养血脉的效果,符篆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作用于血脉?”
明昭愣了一下:“因为,符纸太过脆弱,无法如灵器一般战斗,同时,它也无法如丹药一般被血液吸收,因此无法对血脉发挥作用。”
季蘅又指了另一个人:“你来告诉我,清浊者和普通修灵者的区别是什么?”
“清浊者能清浊,修灵者不能。”
季蘅点了点头,又问所有人道:“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崔明昭的引灵符,那么,你们说,引灵符,能不能在清浊的过程中发挥作用?”
一众清浊者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起来。
“能。”
季蘅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那么,会画引灵符的普通修灵者,可以登上清浊的战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