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这个陈年大瓜的面子上，孔金柯不止闭了嘴，还给苏家人让出了一条道。
等到苏家人全部上船来，明昭才发现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群穿乌金色族服的人。
“那是颖州的另一个氏族，白狼族，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叫闫维，是闫家如今的少主。”
明昭偏头看了他一眼。
孟霆：“怎么了？”
“你人低调，知道的却不少啊？”
孟霆：“……你礼貌吗？”
“其实我知道他家也是因为他家和苏家的渊源。”孟霆接着说：“当年苏家的先祖救过闫家的先祖一命，闫家先祖临终前便承诺，他的子嗣会代替他，生生世世守护苏家。”
听到这话，明昭问了句：“那他们两家现在是平等的互有来往，还是一主一属？”
孟霆听不出情绪地笑了一声：“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这是个滴水之恩作涌泉相报的感人故事，你却比我强，直接就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他说：“过了这么多年，颖州早有传言，说闫家已经变成了苏家的家臣。”
地位不平等的两者想长期地做朋友，是很难的。
需得地位高者不自傲，地位低者不自贱，以此来维持一种平衡。
这样的平衡，在生活安定和乐时很稳固，在遇到困难时，却会变得很脆弱。
不管是两者均遇到了困难时，还是地位低者一方遇到了困难，需得地位高者一方相助时，这个平衡都会被轻而易举地打破。
他们似乎总在被不断地提醒着，彼此之间的差距。
孟霆又道：“不过苏家人从未对闫家人颐指气使过，闫家人也并不会对苏家人卑躬屈膝。而且听说，苏家两姐妹和闫维关系很好，所以家臣之说，应当只是外人的揣测罢了。”
明昭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苏家对于孔家的威力在方方面面中被验证。
次日，明昭从一片宁静中被孟霆叫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干嘛啊你，在梦里听人吵架去了？”孟霆笑着问。
明昭立刻手动关闭了耳朵。
“不闹了。”孟霆把他的手拉下来：“我们几家一会要见个面，也会有闫维和其他家族的人，你要不要去？”
瑀州就在青山脚下，瑀州的薛贺二族走陆路去青山更方便。
因此，如今要通过水路去青山的几个家族，算是全齐了。
“不去。”
孟霆说：“以后都在一个学院，提前认识一下也好。”
“反正以后都在一个学院，早认识晚认识不都一样？”
孟霆笑了，他说：“明昭，你怎么就这么奇怪。”
他没有再劝，站起身来往外走：“这个见面其实也挺无聊的，我去说几句话，就找个借口逃出来找你。”
明昭好心提醒道：“小心脚下哦。”
孟霆忍无可忍地指了指他，然后一出门便被绊了一下。
屋内的明昭看着那道几乎不能被称作门槛的东西，久久无言。
已经醒了，明昭也无意再睡个回笼觉，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掀开了一旁的被子。
小坏趴在那里，双目紧闭，四心朝天，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谁能想到，这位爷不止晕三足乌，还晕船呢？
“坏爷，好点了没？出去溜达溜达吗？”
小坏哼唧一声。
明昭难得见它这么可爱，劝道：“出去透透气或许能好点。”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问船守要的药草小坏吃了也没用，只能在床上趴着，吃什么都没胃口。
每天都形如饕餮的明昭看着挺不好意思的。
小坏动了动爪。
明昭便恭恭敬敬地将它托了起来。
这几日一直在和孟霆八卦聊天，问船守要的钓鱼竿，哦不，竹竿还没用过，再不试试就要下船了。
或许小坏吃条鳐鱼就能好了？
小坏撒娇似的挠了他一爪，虚弱的眼神中传递出一句话：
你是魔鬼吗？
龙骧的二层虽小，却是一层的两倍高，因为它从内部又分为上下两层楼。
二楼为十二个厢房，一楼则是一个可容纳百十人的大堂，上下两层中间镂空，可直接从二楼看到一楼。
明昭抱着小坏去一层钓鱼，期间往楼下看了一眼。
只见各个家族的人穿着各色的族服聚集在大堂的各个角落，仿佛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而主角们，也就是各家少主与长老并未到场。
可能这出场顺序也有讲究？
这时，一直闭门不出的祝家少主和奚家少主从明昭对面的两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玉碧色和荼白色交叠，一个鲜亮，一个端方。
祝怀瑾一袭荼白色族服，神情淡漠，头戴莲花玉冠，一头乌发垂在身后，气质如高岭之花，身姿如仙山云鹤。
明昭看着他，想起了孟霆说的那句话：“三山八族这一代血脉浓度最高者，除了方青玄，便是祝怀瑾了，这是一个眼里只有炼丹的人，很可怕。”
另一边的奚子旭落后祝怀瑾半步，他袖口束起，头上只戴着一支普通的木簪，一出房门，便目光四落，打量过大堂内的所有人。
比之祝怀瑾，奚子旭有些略显青涩，然而明昭却记得孟霆给他的评价。
谈起奚子旭时，孟霆话语中满是欣赏。
他说奚子旭并不是奚家嫡系子，血脉浓度也并不高，是完全靠着刻苦修行坐上的奚家少主之位，是很不容易的。
看到还没有人出来后，奚子旭无奈地与祝怀瑾对视了一眼，随后几乎同时飞身而下。
“莲山祝氏祝怀瑾／蜀州奚氏奚子旭，见过诸位！”
明昭：“……”
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明昭快步向外逃去。
如果让他看到孟霆如此出场作自我介绍，只怕他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能直视他了。
他会一见到他就开始笑的！
此时的明昭还算仗义，然而他却忘了一件事：
孟霆住在他隔壁的隔壁。
明昭没走两步，一个抬头，就撞上了躲藏在角落里的一双晶亮的眼睛。
明昭：“……”
孟霆看见他，竟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他目光躲闪，从明昭旁边犹豫地走了出去，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了一句：
“好兄弟，别看，求你。”
明昭紧紧地盯着他，心想：就这？就这脸皮，你刚才还要邀请我？
只见孟霆从黑暗中踏出去的那一刻，周身气势猛地一变。
若说刚才的孟霆是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一颗从天而降的流星。
流星足尖一点，踏风而下，衣衫蹁跹，清朗的声音随风传去。
“潍州孟氏孟霆，问诸位好！”
不得不说，这几个天之骄子中，即便是每天和他混在一起八卦的孟霆，都是极为优秀的。
只有他明家，像是在三山八族中凑数的。
明昭满怀赞赏地将这孟霆难得帅气的一幕无死角地记录在了留影石中，然后接着往外跑。
还有一个人的形象，明昭要誓死守护！
有了人开头，后面的人自然也不再托大，纷纷从房间里出来。
轮到长老出场时，明昭才终于走出了这噩梦一般的地方。
他都不敢想象，孟二叔那样美好的人儿，会凹出怎样的造型。
那一定是场灾难。
事实上，和明昭想象的有些不同，各长老的出场很低调。
他们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总之一个转眼，人就差不多到齐了。
苏家长老起得晚，是最后到的，他一到场，便先笑着对孔家长老打了声招呼：“嗨，老孔，好久不见！”
孔长老被他喊的脸瞬间一黑。
而苏长老招惹完了他，下一刻便像朵交际花一样，飞向了各族里。
“孟霆真是越大越俊朗了。”
“哟，玉兰！让我跟你娘的琴打个招呼，嗨，湘泉～”
“……”
众人显然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彼此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明家今年又没人来。”
“他们年年都没人来，你还没习惯？”
“话说，他家少主是谁来着？”
“不知道，好像一直都没选。”
“连继承人都不选！？”
“整一代人都没拔尖的，怎么选？”
“曾经不是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听说还被佛山收了当学生，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害！那个早就死了，你消息也太落后了。”
“啊……”
“云家怎么也没有来？奚子旭，你们两家同在蜀州，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去。
奚子旭一脸莫名地说：“不知道啊，云家来不来，又不会先知会我家。”
一旁的孔金柯双手环胸道：“管云家作什么？他们一向没什么志气，兴许今年有了别的打算也说不定。”
他此话一出，刚和孔奕辰打过招呼，来到他身边的苏长老便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孟霆面前。
“嗯，孟霆确实是越来越俊朗了。”
说罢，苏长老便散漫地伸了个懒腰，站回到了苏家的队伍里。
“哎哟，真是老了，打了一圈招呼就这么累，幸好已经打完了。”
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被打招呼的孔金柯：“……”
正当众人进行无聊的叙旧时，一阵铃铛声突然响起，且声音越来越大，像在厉声催促着什么。
所有人脸色俱是一变。
那是寻铃。
乌水下遍藏浊灵，龙骧在乌水上走，难免会遇到从水底钻出来的浊灵。
一个两个还好，龙骧船身上十一族老祖留下的清浊阵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其震慑。
怕就怕遇到漩涡。
一旦靠近，便会惹出无数的浊灵。
这就不得不劳动乘坐龙骧的清浊者出面解决了。
寻铃便是龙骧上探索漩涡所在的灵器。
铃声越响，距离漩涡越近。
奚子旭有些无奈：“还以为这一路能偷会懒呢，结果还是要出手。”
祝怀瑾淡声道：“多积累些经验也好。”
“嗯。”
“正好，趁这个机会，进青山前，我们几个先比上一场如何？”孔金柯突然扬起嘴角提议道。
苏芒低声说：“这是想让别人给他做陪衬了。”
苏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孔少主既然这么有自信，姐姐就陪他玩玩嘛。”
一旁的闫维犹豫了下，劝道：“他既然敢提出来比试，想来必定有自己的底气，还是不要主动应承的好。”
苏芒笑了一声。
“怕什么。”
她应孔金柯道：“好啊，我们同你比。不过先说好，输了，可不许哭哦。”
孔金柯看她一眼：“这话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闻言，苏芒眸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
孔奕辰问道：“其他人还有想参与的吗？”奚子旭无奈道：“我都行。”
孟霆：“我也都行。”
孔奕辰又看向祝怀瑾，祝怀瑾直接道：“不比。”
奚子旭替他解释：“他一心炼丹，这种事就别拉着他了。”
“祝怀瑾不是被称作方青玄第二吗？”孔金柯双手环胸：“画清浊阵的功力，想来定是不俗吧？怎么不想比一比？”
孔奕辰道：“他都被称作方青玄第二了，你觉得你还配和他比吗？”
“你！”
陆玉兰看了看他们：“我就做裁判吧，我用湘泉琴太欺负人了。”
孔家长老便在这时站出来主持局面：“那就让他们玩去，我们去和船守商量一下船体防御的事宜，有什么事情，我们也好在后面给他们挡着！”
其他长老都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只笑笑不接话。
于是接下来，众弟子便往船厢外走去，各长老则一起去寻了船守。
此时的一层。
明昭若无其事地排在了一众非清浊者的队伍里，对四面八方的目光视而不见。
船守看着明昭，他记得这个常与那群清浊者待在一起的人：“你真的不会清浊？”
好问题。
明昭真诚道：“会清就不站在这了。”
船守半信半疑地递给了他一块文茎木牌。
文茎木牌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浊灵的附身。
虽然龙骧上十一族老祖所画的清浊阵，还有那么多的清浊者，但以防万一，龙骧还是会给每一个非清浊者发放一块文茎木牌防身。
明昭刚把木牌塞进怀里，几族的人便从二层走了下来。
人群中的陆玉兰看到他，挥手打招呼：“明昭！”
明昭应声走过去。
“这是哪家的人？他也要参赛？”孔金柯问。
“他不是我们十一族的人，这种事他不参与。”
孟霆侧了侧身，将走来的明昭半护在了身后。
苏影问道：“这位是？”
“我和玉兰的朋友，叫崔明昭，辜州崔家的，各位可以和我们一样，叫他明昭。”
“崔家？没听说过啊。”孔奕辰想了想，没想出来辜州哪有这么一个家族。
明昭向他们行了个平辈的见面礼，然后道：“小氏族罢了。”
“你一向独来独往，怎么就突然和玉兰一起交了个朋友？”苏芒挑眉道。
孟霆道：“有缘。”
孔金柯看着明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你不问问，怎么知道人家想不想参与呢？兴许人家还会怪你折杀了他露脸的机会呢。”
孟霆一顿，身体微微前倾，躲开了明昭拼命在他背上画叉的手，看向孔金柯道：“我说他不比，就是因为我知道他不想比，他性子内向，就不要多问了罢。”
孔金柯这才像是明白了什么，长哦一声，眼神中尽是轻蔑，意味深长道：“原来不是奚祝之好，是苏闫之交啊。”
奚家和莲山离得最近，又同为三山八族，长年累月下来，两家的关系便格外的好。
因此奚祝之好，便成了流传于神州的一种说法，赞美像奚家与祝家那样的友情。
可苏闫之交，却是私底下的传闻，从不曾真的有人敢拿到苏家面前说。
孔金柯此话一出，场子登时有些冷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些微妙。
孔奕宸更是当场翻了个白眼，无声地说了个蠢字。
孟霆反问道：“奚祝之好，与苏闫之交，有什么区别吗？”
孔金柯冷笑一声。
“有没有区别，你不清楚，有人是清楚的。”
他往闫维的方向看了一眼。
闫维低着头，像是没听见，脸上看不出神情。
站在他旁边的苏芒笑了笑。
美人一笑，沉鱼落雁，其余的两个姑娘更是被她的光芒完全遮盖。
然而苏芒却带着这抹极美的笑容，说出了极尖锐的话：“哎呀，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是你做了少主，而不是孔奕辰，现在我倒是知道了。”
众人皆是一愣。
孔金柯有预感她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当不上少主，孔奕辰不会说什么，你却会撒泼打滚。”苏芒慢慢道。
“你们孔家血脉里的高傲，放到别人那是高傲，放到你身上，怎么就成了无理取闹了呢？人家不想比，还非要在这纠缠，怎么，你很缺存在感吗？”
“你！”孔金柯勃然大怒。
孔奕辰没忍住笑出声：“哈哈哈哈，你不用急着反驳，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不就是因为刚才苏长老没跟你打招呼，反倒和孟霆打了两遍吗？苏芒的话可是半点没说错，你又何必将仇记到别人身上？欺软怕硬，吃相可真难看。”
孔金柯不敢回怼苏芒，却不能听到孔奕辰哪怕一句讽刺，他当即就要和孔奕辰吵起来，转头又被苏影笑眯眯地打断。
“好了，别吵架嘛，我们在认识新朋友呢。”
说罢，苏影率先向明昭回了一礼：“你好，我是颖州苏家苏影。”
明昭：“你好。”
顿了一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诸位我都认得。”
窝了一肚子火的孔金柯又是冷哼一声：“若是连我们都不认得，就不知道你家该有多小了。”
他话音刚落，明昭就看向他，接着问道：“就是这位，有些不太熟悉，敢问尊姓大名？”
孔金柯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自旁边爆发出了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陆玉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明昭！你真不认得他啊？他是孔金柯啊，是孔家的少主。不过他确实和孔奕辰长的有点像，我有时候也分不太出来。”
全场的氛围当即说不出是应该尴尬还是应该轻松。
明昭在心中暗暗道：陆玉兰，还得是你！
孟霆的脸都冷不下去了。
孔金柯恶狠狠地瞪了孔玉兰一眼，拂袖而去。
倔强的背影像极了前几日的孔家长老。
苏芒成了在场唯一一一个想笑就笑出声，完全不用顾惜谁的面子的人。
她笑到腰都软了，倚在了苏影肩上，说：“精彩，太精彩了！”
孔奕辰朝陆玉兰竖起大拇指，感叹道：
“说真的，这是第一次有人说我和孔金柯长得像，而我一点儿也不生气。”
陆玉兰不解地望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