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试在经纶阁中进行。
甫一进去,便见向三方延展的朱色楼宇,金漆屋脊顺沿而下,勾出的檐角,雕刻角兽。不过是大妖,人修却将其划分出亲人的神兽,吃人的凶兽。
大王扫过位于一角慈眉善目的白泽装饰,垂下眼眸。
一行人中参加阵试的有三,段思元、大王和第五安,白苏参加剑试,谢琦君参加符试。
在各自分道之后,段思元领着他们往考阵试的场地而去。
等候在门外,熙攘的人群中,大王见到了齐舒瑞一行,谈子玉举起拳头挥了挥,做了个口型,“加油”。
大王举起双爪,拱手回应,谈子玉笑得更开心了。
黄皎皎看了过来,轻扯嘴角。
“你朋友?不过去吗?”段思元笑问。
大王摇头。
此地的人均是参加阵试的,按理说都是竞争者。人修的竞争者与妖修迥异,他们有些可以扬起笑意真心实意地为着他人而鼓励,有些藏着隐晦的恶意,而妖修……只会存在一个胜者。
它想了想妖修齐聚一堂,狰狞地互相鼓励的模样,真恐怖呢……大王抖掉冷颤。
“三师兄。”童三喜挤过人群,圆圆的小脸上有些红润。
段思元闻声看去,低叹:“十一师妹。”
童三喜站定,小手紧张地搓搓,正低头组织语言,看见大王微愣,“是你啊,又见面了。”
原是六长老门下的弟子吗?大王作揖道:“见过童师姐。”
段思元好奇道:“认识?”
童三喜点头,“我教过他们御物飞行课。”
宗门下发的教学任务么……段思元琢磨了片刻,“它用尾巴飞行,也是你教的吗?”平时十一师妹都循规蹈矩的,他倒是没想到竟还有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
“我就讲了几句,它自己飞的。”童三喜乐道,大王走了之后,她接连用这个事例刺激了下新人们,结课速度一下子就变快了。
段思元沉吟道:“未入锻骨的弟子,经脉很难持久地承受灵力,你的经脉强度应是偏向妖那边了。”
大王:“……”别说经脉了,妖丹都长出来了。它小心翼翼地抬眸,观察着笑意吟吟的段思元。
试探道:“我和你们不一样。”
段思元颔首,“确实不一样。”起码,真元界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没听说过能修仙的猫。
“咚!”
准备考试的钟声敲响,大王松了口气。不管段思元发现与否,他都得尽快解决隐瞒妖丹的问题。
考阵试的人陆续进入宽敞的厅堂,案椅齐全,附有阵笔、刻画阵法的曹石。
最前方,有负责秩序的令察司弟子以及教习。
“随便挑个位置,灵力碰一下桌角映石。”段思元边往前走,边道。
童三喜亦步亦趋,第五安紧跟大王步伐。
像是遵循着某种秘而不宣的规则,后方的座位很快坐满,前方略显空荡。第一排更是只有七个人,段思元直接走到了第一排,指点江山般介绍,“阵法厉害的都在这了,都是核心弟子,你们认认脸。”
段思元此言一出,收获了不少视线。
段思元指着身旁的眉如远山,气质中正的青年“这个,四长老门下二弟子方崖。”
大王循着目光看去,对上号来:在入宗礼上执棋的狐面人,以及上月阵石上的第一名。
方崖似陈述事实般道:“你学了阵。”
大王点了点头,“见过方师兄。”
“见过方师兄。”第五安镇定拱手,内流满面:呜……都是核心弟子,压力好大,我得撑住。
段思元又指向另一位扎着长辫子,柳叶眉圆眼睛,气质温婉的姑娘,“宿晴,四长老门下七弟子。”
宿晴笑笑,回应,“你们好。”
段思元跳过了自己,介绍上月阵石的第四名,“卢守戚,我九师弟。”
个子很高的卢守戚蓦地起身,一言不发地凑近,宽大的影子笼罩住大王。
大王作揖的动作微顿。
卢守戚笑容满面蹲下,“哎呦,这猫长得真精神啊,多大了?我家花花三岁半,要不要看看……”
段思元踢了一脚,“回去,你家猫不配。”修仙的猫哪是凡猫可以染指的。
童三喜尴尬扯住卢守戚手臂,“九师兄,那是三长老的猫。不是!是三长老的徒弟。”
卢守戚被赶了回去也不恼,招呼道:“有空来东六峰玩。”
卢守戚整日待在东六峰,也不常出门,素日里也就养了几只猫作伴。段思元不是很明白九师弟养生命就十几年的猫干什么,在他看来,这只会影响炼心。“别管他,他就那样。”
大王拉下眼睑,卢守戚……对它有很明显的恶意。它不是第一次从核心弟子身上感受到恶意,它从冉方云察觉到的恶意浅淡,多是玩笑般喜欢看它吃瘪。而上一次恶意这么强烈的,还是中三峰见到的符壬维。人的善恶,不能通过表情去评判。他们笑着,粘腻的污泥却濯满了一身。
段思元往下介绍着,大王和第五安一一记下。
钟声又敲了一声,他们入座。
第五安低头望着阵笔,心绪起伏。
生在凡间商贾世家的她其实不喜欢交际,只是因着体弱多病,常需昂贵的药材补足身子,耳濡目染之下竟也学透了兄姊的手段。去秦都测试仙缘前,她已攀上了一桩皇家婚姻。
第五安抛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想要求的是“高高在上”的仙途大道,可接触了所谓的“仙家”后,又觉得凡人和仙人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旧用着凡间的那套与人交流的方式,靠近最弱核心弟子的那只猫,不过是想通过它找到合适的、可依靠的人,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
可是现在,如愿认识了诸多核心弟子的第五安迷茫了。眼下这情况,真的要继续下去吗?
第五安苦涩地看着映石上的阵题,她对阵法无感,不过是硬逼着自己学了去。猫都能学,她凭什么不会!
第五安心底暗叹,抓起阵笔,胡乱地刻下自己的见解。
这次的阵试,考的是守阵。大王瞅着缺了一半的七明宿阵,知识自然地涌出,阵笔挥得飞快。看了那么久的阵书,可不是白学的啊!一千九十三个任务还在等着它啊……
奋笔疾书的猫遭到了隐晦扫过的目光。
它真会啊……手中阵笔缓缓挥动的段思元,一眼便能看出大王的手法娴熟,许是没少刷题。暗觉好笑,这猫着实有趣得紧。
卢守戚勾唇浅笑。偷学阵法的猫,不是妖是什么?他们会被蒙蔽,他与猫相处多日,必不会认错。那猫,是居心叵测的妖,和后山那群妖不过是一伙的罢了。三长老的弟子啊,可不好办呢。
令察司的弟子目光如炬,坐落在堂中四侧。
最前方,年轻教习的案上,燃着安宁香,墨色的钵中落下一撮又一撮的灰。
静谧,在此处演绎。
“叮——”
一名弟子的阵笔掉落,发出声响。
不少人蹙眉看过去,便见那名弟子弯下腰,啪地一声侧倒在地上,无声无息。
教习蓦地腾起身,正准备察看,瞳孔倏尔紧缩,喝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嘻嘻~”
形如孩童的尖笑声空灵,回荡。
各种灵力瞬间蓬勃而出,冲至发出声响的根源。
右手置于百汇穴的黄皎皎,眼睛里泛着赤红的血丝,嘴角裂到最大,露出白牙和肉床。
谈子玉瞪大眼睛,伸出手便向她抓去。齐舒瑞极快地反应过来,一把揽住谈子玉腰间,快速地后退。
在某一瞬间,大王根本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只是各式的攻击砸在黄皎皎形如龟壳的法器上,又从她身上爆发出强烈的灵力冲击。
一个锻骨级的人倒灌灵力,自爆身体所产生的威能,将这片区域的所有建筑夷为了平地。
目之所及,皆为乱,灵力乱,人也乱;耳之所闻,皆为惊,惊叫,惊怒,惊惧。
经纶阁成了一片废墟,在废墟中站立的清光弟子握住了武器。
身体被紊乱灵力冲击的第五安,紧紧捂着鼻唇,压不出的血丝从她骨瘦的指间溢落,砸上她的鞋面,浸染一圈红。
宿晴松开提住她的手,她没能及时地护住身侧的第五安。“抱歉,你先把这个吃了。”宿晴歉意地扯下她的手,将褐色的药塞进她的喉咙。
“咳!”第五安呛住了一下。
半空中,提溜着大王脖颈的段思元,眸子深幽。他之前听过师父曲霖谈论后山遇见的“傀儡人”,眼下这状况,倒是像了十足十。
垂下四肢的大王,愣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它所看见的命途,分明是好好地考完了阵试,然后白苏在外面等它。
无法预测的意外,不被掌控的命途,是对司辰的挑衅。
“是谁?”
轻微到极致的话语,段思元听不清,转了下手腕,关切问:“怎么了?受伤了吗?”他分明动作挺快来着。
“谁?”
段思元沉默,那个自爆的人好像和它认识来着。
“看不见的,不存在的。”
浮现在缩成竖线瞳孔中的,是银白的丝。
段思元望着低头呐呐自语的大王,眼皮微跳。
“已经死掉了。”
丝毫没有温度的声线,传至段思元耳里,心脏突然停了一瞬,手一松,大王便直直地往下掉去。
不好。段思元嘶了一声,匆忙动身捞去。
不存在命途的,唯有消失了所有痕迹的死去的生灵。只有这一种可能。幽灵一样,擅自侵入司辰的地盘,更改所有的命途……是对它的挑衅么?
大王闭了闭眼,金瞳映入混乱的人群,停在了半空。
混入清光的敌人——是不该存在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