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吉年回到窦宅的时候,便见家中众人皆是汲汲忙忙的样子。
管家迎上来,躬身便道:“公子,老爷回来了。说等您回来就去书房见他。”
窦吉年心头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但他今日吃了酒,又与李复谈成了事,心里正是畅快的时候,所以对于即将面对父亲的心虚转瞬便烟消云散了。
窦吉年到达书房门口的时候,特意整了整衣衫,又端过婢女奉上的解酒茶灌了两口,驱驱口中的酒气,这才叩门入内。
“给父亲大人请安。”窦吉年躬身行礼。
他一年到头能见窦武钊的次数屈指可数。而窦武钊久待军中,虽是文职,但周身的气魄更趋向武人,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跪下!”窦武钊厉声喝道。
窦吉年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跪倒在地。他和窦武钊十次见面,有八次这样开场,他早已习以为常。
“你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竟敢私调虎鲨军陪你角抵取乐,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万事要低调行事?若被人告到刘统帅那里,你让为父在军中如何自处?你还想不想娶刘家姑娘了?啊?”窦武钊眼睛瞪得老大,恨铁不成钢地扬了扬巴掌,可最终也没落到窦吉年头上。
“那刘光勋不过是一介武夫,成天就会打打杀杀,谁知道他家女儿会不会是个母夜叉……”看窦武钊眼刀瞪过来,窦吉年立马闭了嘴,把不想娶的话给吞回了肚子。
可转过话来,他又道:“可是阿父,现在虎鲨全军上下都指着您才有饭吃,您又何必惧怕那刘光勋……”
“你懂什么……”窦武钊想解释,可又觉得没必要跟儿子说那么多,以免走漏消息坏了大事。
“私自调兵也就算了。你怎敢动府库的银钱……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些银钱不准在东境流通……”窦武钊沉声道。
“阿父你想说什么我自然知晓,不就是掺了些渣滓嘛……”窦吉年不以为意,“可咱们窦家出去的银钱,谁又敢质疑?何况就算真有人问起来,咱们也大可以说是被旁人坑了。谁会为了这么点儿银钱当真和咱们撕破脸去……缺多少,您再铸了补回去便是……”
“你呀……”窦武钊觉得儿子惯会耍滑,这道理他不懂吗?不过是大业未成,万事都该小心谨慎才是。自己儿子如此肆无忌惮,早晚要惹出事端来。
“府库的银钱你以后不许再动!我会叫人守好……”窦武钊耳提面命。
“知道了阿父。”窦吉年颔首应下,可真到他要用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工夫。
窦武钊一见窦吉年这言不由衷的模样就知道他没听进去,便想着还是得找个能管得住儿子的人才行。
近来临王府那边花销剧增,他这边已是捉襟见肘。他便同世子商量,打算以海盗猖獗为借口,再向朝廷要一笔军备银子,或是能与朝廷博弈,特许他们东境商税自定也行。这时候,若是再能将虎鲨军统帅刘光勋彻底绑上他们这条船,势必能大有助益,他们行事也更方便许多。
权衡之下,窦家与刘家联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双方家世相当,而且儿子成家之后,有媳妇管着,说不定也能长进一点。
唉……窦武钊心底叹一口气。他就这么一个儿子,此间所有便都是为他考虑。
“哎,对了,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听说,近来孔州冒出个什么海外豪客,你可知晓?”窦武钊踱回桌边坐下,说起了入城时的听闻。
“当然知晓!”窦吉年蹭地一下就从地上站起来。
“跪好!我让你起来了么?”窦武钊将茶盏重重地搁回桌上。
窦吉年心有不甘地跪回原地,道:“传言中的这个海外豪客,原名李复,本是齐州李氏,祖上前朝时供职内廷密造司。今日便是他那乌珍奇园开张,请我们前去吃酒捧场。”
“密造司?”窦武钊从未听闻过还有此等职部。
“据说是多年前专为韩帝密寻铸造珍宝的地方。后因故遣散才移居海外。这次那李复来东境,便是想在咱们这里重启乌木生意,好将祖上技艺发扬光大。”不得不说,窦吉年对李复那套说辞是真记进了心里。
“乌木是什么木?”窦武钊暗忖若非他孤陋寡闻,便是他的傻儿子被人骗了。两相比较,他更相信是后者。
“阿父您稍等一下……”窦吉年觉得光用说的他阿父未必会信,可他今日确实从李复那里带回一好物,指定能让窦武钊眼前一亮。
窦吉年命人将他今日带回来的东西呈上来,窦武钊定睛一瞧,是一个双掌可举的描金镶宝的妆匣。
匣盖木质乌黑泛红,雕刻着繁复的花鸟图案并用描金作饰,还在四角各镶嵌一颗红玉宝石。可谓流光溢彩。妆匣锁扣皆是鎏金黄铜,制作精巧细致,开合顺滑,一看便知工匠手艺了得。
而且妆匣有三层,首层抬起是一面铜镜,下面两层被一扇对开小门关住,打开后便又是两排抽屉。表面皆雕刻盛放牡丹,配合描金花蕊,当真栩栩如生。
“阿父请看,此物便是乌木所造。”窦吉年就跟献宝似的把妆匣捧到窦武钊面前。母亲生辰将至,他便打算将此物当做生辰贺礼,讨母亲欢心。
窦武钊心内感慨,这样的东西,即便瞧不出质地,但就这工艺,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珍品。
若说这便是前朝宫中的手艺……窦武钊还真信。他曾在临王府见过一件前朝的御赐描金屏风,此物与之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匣子……你花多少银子买的?”这样的东西,价值一定不菲。
“一百二十两。”
果然……窦武钊此时真不知该说自己儿子眼光好还是败家了。
然而窦吉年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个描金镶宝妆匣李复一开始的定价才六十两,可李复在角抵场见识过他们这帮纨绔挥金如土之后,立即就将定价提到了一百两。
而就在今天,也就是他俩从茶室谈完出来的时候,当得知他看中了这个妆匣,李复一拍脑袋,再添二十两,谁让这厮想通过金银会坑他会费呢……就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了。
“可是阿父,这妆匣虽是不菲,但我也是为了拉拢李复才为之。此人家底优渥,赚钱手段了得,咱们若能与他交好,保不准会成为我们的又一大助力。就像朱家。”窦吉年道。
“而且我今日已拉拢他加入金银会,他并没有拒绝,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
窦武钊闻言若有所思,“此人底细你可摸清?”
“您就放心吧。从他出现在咱们孔州地界上,我就派人去查了,并无什么不妥。不过是个流落海外的前朝贵族,守着万贯家财准备大展拳脚,咱们只要帮他把戏台搭好,还愁他不上钩?”
窦武钊颔首,要真是如此,倒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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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这几天当真是马不停蹄地连轴转,宴请一拨接着一拨,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当然钱袋子也丰盈了不少,虽然大件儿的家具一样也没卖出去,但小样的玩意儿倒出了不少。他随行带来的已卖掉一多半。别看这些东西小,可利润高。每天算账的时候,李复都是喜滋滋的。
当然,李复也知道,这是赶上才开张,大家捧场才销量好。等这阵儿过了才是对他生意真正的考验。不过李复也不急,他相信,等上手之后,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折腾几日,因着天天陪客胡吃海塞,李复最终还是把自己折腾病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肠胃失调,拉肚子了。
李复面色泛青,蔫儿了吧唧地躺在床上,这一次他拉得腿都软了,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估计得消个几斤。可千金难买早知道,以后他可不敢再这么造了。
“嘎吱”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李复本以为是豆子,结果竟是白无虞。
白无虞把药碗搁桌上,自己则抽了根凳子坐下。李复见他不出去,便道:“药我等凉一些就喝,你不必在这儿守着。”
“你当我想守着你啊,是九霄交代的。让我看着你,说怕你想如厕腿软再栽到恭桶里去。”白无虞没好气道。
他这话说得……李复一点儿也不信。就赫连翀此人是绝对说不出“栽到恭桶里”这样的话来的。
不过白无虞既然要守也行,正好他无聊,有个人聊聊天也不错。
“阿鹤呢?”时隔多月,赫连翀这个化名李复是越叫越顺口。因为他发现,赫连翀此人虽然身份贵重,平时也不苟言笑,但确实不是一个会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计较的人,所以与他的相处,李复也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他和李管事一起去乌珍奇园给你坐镇去了。”
“哦哦……”李复了然,虽然他在乌珍奇园安排了管事和人手,但到底才开张,很多东西还没捋顺,能有自己人盯着确实更稳妥。
“啧啧啧,你现在使唤起九霄来倒是越发顺手。”白无虞睨他。
李复不以为意,他知道白无虞也就是嘴上毒,其实人相处起来就挺……呃……孩子气的。
“我看他们都有表字,你没有吗?”李复问到。
白无虞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茬,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没有表字。我一个人无父无母,无兄无姊,师傅倒是有几位,但估计也没人拿我当正经徒弟。自然没人给我取表字。”
呃……李复哑然,他好像无意间戳到人痛处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白无虞打断:“其实我觉得没什么。不管唤我什么都好,终究得是我乐意。认识我的人我乐意他们唤我‘无虞’,就是你叫我‘阿鱼’我亦无不可,不认识的人叫我‘白无常’我也不在乎。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无常?”李复疑惑,白无虞竟还有这样的诨名?
“呵呵,你知道怕了吗?”白无虞朝他一挑眼梢。
呵呵,然而并没有,听着就……挺中二的……李复如是想。
“而且……”白无虞顿了一下,道:“还有些人背地里说我是大人的面首……”
“啥?”李复受惊不小,这个“面首”,是他知道的那个“面首”吗?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不过是些搬弄是非的小人背地里乱嚼舌根罢了。本大爷根本不放在心上……”
此时,李复倒是有些欣赏白无虞的这份潇洒与豁达了,人生在世,不被外物所扰的,才是真正的自在。
聊到此处,忽听豆子在屋外禀报:“公子,余总管传话说窦府来人了。”
“有没有说什么事?若不紧要,就说我病了,今日不方便见客,还请改日再来。”李复一听窦府就满心拒绝,真是连生病都不让他安生。
“呃……”豆子欲言又止:“要不您还是去看看吧,窦府抬来了一顶小轿,说是送您的……姬妾……”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