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李复这头。

新年假期过后，肖家村的很多村民都开始忙碌起来。因为叙州这地方气候偏暖，回春较早，勤快的人家便在为今年的春耕做准备了。俗话说得好，春耕不肯忙，秋后脸饿黄。

尤其是去年大家还遭了灾，今年便都想着要铆足劲攒回来。而且听说军府派兵端了蛮子的山寨，那很可能今年蛮子就不会来进犯了，届时定能有个好收成。

李复的授田也到手了，园宅地则将就现在房子这块区域，户籍登记、地契文书一应俱全。他还专门在自己床底下刨了个坑用来藏这些“贵重物品”，引得小孩儿直说他财迷。

他觉得那是因为小孩儿不懂。这可是他在大威唯二的“固定资产”，怎能不稀罕。他就差抱着睡觉了。

看着别人家都在忙春耕的事情，李复也有些心痒痒。虽然他之前考虑过直接把地租出去，可眼下他又想先种来试试。毕竟就算要租，可自己还是多少要懂，才不会被别人胡乱蒙了去。

李复打定主意便忙活起来，毕竟他这些田地看着就要比别人的荒得多，而他自己又完全是个农耕门外汉，若不笨鸟先飞起来，真到了秋天恐怕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

奈何种地一事薛鸣也不懂。于是李复只得提了些礼物去请教里正。

里正倒也大方，直接派出肖大顺给李复做现场教学。

使的什么农具，用的什么种，地要犁多深，要上几分力……噼里啪啦李复听了一整天，还专门带了纸笔去记，态度虽然诚恳，却只换来肖大顺两记白眼。

等李复带着由肖大顺口述经验汇集而成的“农耕大全”回家的时候已是傍晚。他觉得他已经学了个七七八八，可当隔日站在自家地里的时候才发现，他是眼睛学会了手没会，于是只得眼巴巴地继续跑到里正家地里观摩学习，直接换来肖大顺更大两记白眼。

如此折腾多日，李复倒还真掌握了一些耕地的手法。薛鸣父子作为“陪读生”更是表现得可圈可点。

只是春耕几日下来，地没犁多少，李复却已累得直不起腰。纵使他有当奴隶时劳作的经验，还跟着薛鸣打了两个来月的拳，身体素质已经好了很多，可还是架不住土地面积太大，而此时的农耕技术又比较落后，又没有耕牛，即便他们三个累死累活，一时半会儿的也真没法把田地都收拾出来。

李复再度开始琢磨租地的事，他也不是想躲懒，只是长久以来的职场经历还教会了他规避风险与利益最大化。

薛家父子本就不是农户，别人或许还有自己的事，未必会留在肖家村一辈子。李复还真不好意思一直把人家当劳动力使唤，说到底，这都是他李复自己的事，人父子俩已经帮助他太多。

可若就他自己而言，李复真没觉得仅凭他一己之力就能把三十亩地都耕种出来。与之相比，便是他一直帮四方书局抄书，其收入或许没有耕地来得稳定，但绝对有着更高的赚钱效率。

当然，他也有些担心自己的田地会不会租不出去，毕竟这里给返乡流民的政策不错，有授田，有园宅地的，好像大家都不缺地种。所以他还想着是不是得多让些利好吸引租户。

于是，李复又找到里正询问将田地租佃出去该是个怎样的情况。他的这一想法把里正都给惊着了。毕竟一般要把田地佃出去的都是些大地主或贵族富户，普通农家自己耕种都嫌不够，怎么会想着把地租出去，实在忙不过来也就考虑临时请请帮工而已。甚至于李复家也不过才三十亩，加紧些也就种出来了。

可李复却不解大家怎么会觉得田地不够种的。他因为是市籍，授田已被减半，要是正经户籍，一人六十亩，那可是妥妥的“大户人家”呐。

他这疑问一出口便又被里正鄙夷了。里正敲敲桌子表示他这种情况其实不多见，他们家正好只剩他一个，又符合流民返乡授田的条件才能分得那么多。一般情况下，若是一家人没有几个青壮丁的，那四五口人仅守着六十亩地过活的情况也是有的。

而且，叙州多山，有些土地开垦出来并不好种，便是李复那三十亩田都有近一半是荒地，没个三五年，也种不出多好的收成。所以土地虽多，产量却不高，也是存在极大的问题的。

李复这才回过味来。所以即便课税低，他也不能把自己那三十亩地想得过于理想化了。

当然，里正最终还是同意帮他问问附近村镇有没有人愿意租佃他家田地的。只是说好他拿地不太好种，所以别收太高的佃租。

李复并不苛求这个。他只想着能把课税户调之类的抹平，然后能留些粮食够自己吃就行，并没打算靠着收成赚多少钱。毕竟地都是人家种的，多些酬劳也应该。

田地的事解决了一半，李复便也不急着每天都往地里钻了，他手上的书还没抄完。只是这整个县里识字的人也不多，对书本的需求就不大，卖得好些的以小说话本居多，但毕竟不是什么需要批量生产的东西，所以抄书这活计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好在李复还是靠着抄书稍微赚了点钱，积少成多嘛。

春天是个生意盎然的季节，李复和薛鸣父子在肖家村落户已有三月，他很喜欢现在这种平静闲适的日子。

“鸣叔，之后你和平儿有什么打算啊？”

李复一边收拾院中的菜地，一边和薛鸣闲聊。农家大多不买菜，所以他秉承勤俭节约的原则，也在自家院子里开了块菜地，学着种起菜来。

“怎么？你小子是想撵我们呐？”“啪”一声，柴火应声而裂。

“不不不，当然不是。”他哪敢啊，他巴不得薛鸣父子能在肖家村常住才好，他现在有些放不下这种家庭般的和谐与温馨。

“我就是随口问问，万一哪天你打算重出江湖呢？”相处日久，李复很自然地就和薛鸣开起玩笑。

“少想些有的没的，你就安心种你的地，抄你的书。对了，你不是还想做生意吗？你想好做什么了？”薛鸣把劈好的柴挨着墙根堆成柴垛。

对哈，最近日子太逍遥，他险些忘记还有自己的商业大计没有实现。看来下一步就得好好理理创业规划了。

“阿兄，阿兄。”由远及近，薛承平跑得飞快，后面还跟了个迈步紧追的小豆丁。

那是里正家的孙子。近来李复常去里正家拜会，一来二去的，小孩儿成功“拐带”了别人家小孙子，成天在地里疯跑，树上掏鸟，李复都不由感慨，之前坚强懂事的小少年终究也到了猫嫌狗弃的年纪呐。

“阿兄，里正爷爷说有人要租咱家的地，让你去一趟。”原来小孩儿是来传话的。

“平……平儿阿兄……你……等等我……”小豆丁气都没喘匀，好不容易追上来，一把抱住薛承平大腿。

“鸣叔，我过去一趟啊。”李复打一声招呼，就带着俩猴孩子去里正家了。

薛鸣擦擦汗，打算再去把水缸添满。

突地，一记破风声起，薛鸣本能回身一闪，一枚钉针射进他身后的墙壁，上面还带了一张纸条。

薛鸣警戒地看看四周，并没发现来人声息。想不到这偏僻乡村，还有此等高手能找过来，薛鸣不由地心惊一下，果然他也是安逸日子过久了，便失了该有的警觉。

薛鸣扯下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求安，速离”。

薛鸣心下叹气，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李复是带着薛承平一起回家的。他把三十亩地全部租了出去，跟人家谈好除去他要缴的课税，余下的收成五五分账。对方也很满意，马上就同他当着里正的面拟好了租契，按了手印画押。

这下他之后一年的口粮也算有了着落，他也就可以安心找其他活计干了。

俩人刚到家就闻见从厨房传出的诱人饭香。

“阿父，你在做什么好吃的，闻着真香。”小孩儿已经先一步奔进厨房。

“赶紧出去，和你阿兄修整一下准备开饭。”大侠挥舞炒勺的样子照样八面威风。

“哦……”小孩儿使劲在盛好菜的碟子前闻了闻，转身就出去通风报信去了，

“阿兄，今天有你喜欢的炒鸡丁……”

晚上这一餐丰盛得堪比过年。李复有些疑惑，今天是谁过生辰吗？还是其他什么好日子？

“今天这顿就当庆祝复小哥你把地租出去了。”薛鸣举杯。

嚯？居然还有酒？

大侠都举杯了，李复自然没有不奉陪的道理。

今天的酒水明显要烈得多，才刚入喉，便一股热流从喉头窜上头顶。

“鸣叔你干嘛？这酒好苦！”李复捂住嘴，觉得薛鸣这哪是喝酒啊，分明就是在投毒。

“没出息，这个才是男人该喝的酒，继续继续。”薛鸣又给他斟满。

“你细细品，回味悠长。”

薛承平在旁边捂嘴偷笑，被他阿父瞪了一眼。

之后李复的记忆基本就是一片混沌。

他隐约记得好像听薛鸣絮絮叨叨说了老些话，然后俩人又相互感谢了半天，跟互诉衷肠似的，再后来……再后来李复就没印象了。

“嘶……”李复倒吸一口凉气。

初春的阳光带着些微的暖意打在他的脸上。他跟个四肢不听使唤的咸鱼一样摊在床上。唉……果然喝多了，咸鱼哪有四肢……

李复翻身坐起来，屋里异常的安静。

没有小孩儿趿着鞋在屋里窜进窜出，也没有薛鸣在院儿里劈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停滞了一样，这让李复生出一种莫名的战栗感。

“平儿！”

“鸣叔？”

李复大喊，无人响应。

李复顿时心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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