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儿吧……”李复挠挠脑袋，努力组织着语言：“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是如何发生的……可就偏偏……反正……咋说呢……嗯……我并非大威人，当然，也并不是西蛮或者其他国家之人，确切点说，我就不是当下这个时代的人……呵呵……”

李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于是只得将自己某天睡觉醒来就稀里糊涂被囚禁在蛮子山寨中的事说了一遍。这话同他最初被赫连翀逮到时所阐述的并没太大不同，只更加强调了一下自己并不是真正生于秀竹县的“李复”本人这个事实。

“说来你可能会觉得荒唐，在我出生的时代，没有皇帝，没有贵族，呃……起码我的国家没有。我们在律法面前人人平等。出门可以乘汽车，就一个大铁盒子四个轮子，不用马匹牵引，而是靠发动机产生动力；另外出远门还有飞机，就人搭上去，‘嗖嗖’在天上飞的那种；我们互相传递消息可以打电话，处理文件可以用电脑……总之就是方方面面都和这里不一样……”李复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这其中信息量太大，李复一时半会儿根本讲不清楚。

“嗯……阿鹤听懂了嘛？”算了，他自己在说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李复无奈。

“不懂……”赫连翀目光灼灼：“但是我信……那此前在角抵场，你对段函星说的他国语言也是真的对不对？”

啊？他说过嘛？李复眨眨眼，啊……当时为了摆谱，好像还真说过……好么，赫连翀这是桩桩件件都给他记着呐……

“呃……那句话的意思好像是，一个新的想法在最初时大家都会觉得荒谬,可焉知以后就不会成为真理呢？”

“此话十分在理。”赫连翀颔首认同。

呵呵……能不在理嘛，是个很著名的物理学家说的好吧。李复挠挠脸。

“便如慎之提出的很多想法一开始时我等也很不理解，而等落实之后，又能逐渐显露出非凡之处。”

呃……赫连翀这是在夸他嘛？这人不仅不质疑他，反倒还夸他？突地李复便生出一种如释重负又自得意满的情绪。

“嘿嘿嘿……阿鹤谬赞……”李复有些不好意思。

“慎之的故乡我虽还有很多不解之处，但只人人平等这一点便可令人向往之……”

嗯？李复顿觉诧异，他以为像赫连翀这样的贵族阶级，不说抵制，但估计也会对“平等”这回事难以接受，毕竟这很可能威胁到他们自出生起就拥有的既得利益。可为何赫连翀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

果然，赫连翀和他在这里见识过的世家子弟真的很不一样。他的身份和经历或许和自己从前所想大相径庭……李复怔怔地看着赫连翀，粗布短衫，胡子拉碴，和那些所谓的“翩翩佳公子”还真不沾边。起码，胖如窦吉年，雅如段函星，绝对不可能把自己造成这样！

“怎么了？”见李复不答话，赫连翀纳闷道。

“我只是在想阿鹤为何如此与众不同，却又深知我意……”李复嘴角勾起笑意：“我以为我之言论放到此时不说惊世骇俗，却多少也有点儿离经叛道，能得阿鹤如此认可，我又怎能不将你引为知己呢？”

李复自是很高兴赫连翀会那般说，为表“哥俩好”的情谊，他还主动握拳锤了下赫连翀肩膀。

知己？赫连翀没有躲开，刚刚李复之言让他心内突地一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方式剥开了他坚硬的外壳，触到了那个极尽躲藏的自我……

“那你……还会回去吗……”赫连翀声音很低，李复差点没听见。

“回哪里？哦哦哦……你说我们那儿啊……大概……可能……回不去了吧……”李复也是无奈，他连他是如何来的都不知道，又何谈怎么回去。

“其实最开始我也被吓着了，而且蛮子山寨那地方，我起得比鸡早，吃得比鸭少，我实在想不通何以要受这等苦难。不过后来慢慢就想通了，谁在生而为人之前还不都是一缕清白幽魂，那此生所得就都是赚；而且世人都只能活一辈子，而我是两辈子，岂不是还比旁人赚得更多？”

“反正现在的日子过得也挺好的。我这人知足常乐，有饭吃，有钱花，可比我在山上当奴隶的时候好过多了。何况我现在还有阿鹤，有阿鱼，有师父，还有咱澜园那一大家子，这正负相抵，我可着实不亏。”李复言笑晏晏，说的都是他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既然阿鹤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作为交换，我能也问问关于阿鹤的事嘛？因为你从不谈及有关自己的任何事情……”

“我……”赫连翀犹疑了，哪怕现在李复实际上是与他们同船之人。可依李复的性子，倘若他知道了他们赫连家所作所为背后的真实意图，会不会……

赫连翀心头惴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在此时，先前来问李复的男孩儿又跑了回来。

“大兄你看，我们捡了好多花甲！”他双手牵起衣角，里面兜得满满当当全是花蛤。

“嘿呀，大伙儿可真厉害！”李复惊喜道。今晚的加菜计划可谓圆满达成呐。

“走走走，咱们赶紧回去泡上，记得去灶房要几个鸡蛋，就说大当家说的，咱们晚上吃花蛤蒸蛋。人人都有份啊……”美味当前，李复赶紧招呼小孩儿们一起回家。

赫连翀眼见李复兴冲冲跑远，心中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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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赫连翀正在带人操练。一名小将急急忙忙给他递来一支小笺。小笺上带有特殊的印记，源头乃是周长逸。

赫连翀避过众人独自查看，这一次的内容可不比上次的信息详细，小笺上只有潦草的四个字，“杀俘速援”。

赫连翀心内一震，杀俘？莫非临王是要灭口？可如此急切，难道是和那日朱家大船遇袭有关？赫连翀一时半会儿没想通其中关窍，他总觉得中间定是还有隐情。但此时救人要紧，周长逸那边情况迫在眉睫，他得赶紧着人去把人接回来才行。有什么问题，等人回来了一问便知。

思及此，赫连翀当即高声叫来鲁峰，让他亲自驾船前去接应周长逸。同时也嘱咐他注意隐藏行踪，找到人后带回即可，切莫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鲁峰领命而去的身影跑得飞快。说起来他和周长逸兄弟义气多年，兄弟有难，舍生忘死也是要去救的。

赫连家传递消息一向用的是专门驯养的银鸽。这类鸽子经过几代的优育优选，双翅皆呈黑色，□□却是银灰色，羽毛绵绒光滑，肌肉紧实丰满，耐力好，眼力佳。

周长逸能多番传递出消息便是托了此鸽的福。而且这鸽子认路，有它们带路，鲁峰要想找到周长逸所在大致位置应当不难。

鲁峰将人带回来时已是第三日傍晚。赫连翀让他们先去稍加休息用些饭食，入夜后他处理完事才过去与周长逸二人密谈。

赫连翀到的时候，周长逸正捧碗干饭。军中出来之人本就能吃，此番遭了难，胃口愈发见涨。

“你怕还是少吃些，许久不见荤腥也不可如此恣意，吃坏了肚子有你好受。”赫连翀给他舀了碗汤搁到一旁。周长逸倒是听劝，从来赫连翀的话他就无有不从的。

他放下筷子又干了菜汤，这餐才算作罢。

“作坊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俘虏全死了，像是灭口。作坊也烧了，眼下那片已成焦土。”周长逸擦擦嘴对赫连翀道：“当时还好我反应快，趁乱跑出来藏了一夜，见收拾残局的人都走了才敢用银鸽传信……”

“后来我悄摸回去瞧过，除了焚毁的残垣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只找到了这个……那些焦尸也只做了简单的就地掩埋……”

说话间周长逸取出一个破布包，打开之后里面赫然是半个铸币用的陶制母范。断裂成块了不说，还被火势熏得焦黑。

眼下什么旁的人证也无，单凭这什么指向性都没有的母范很难证实此事就与临王有关。

赫连翀蹙紧了眉头：“你可知是因何缘故他们才如此急于痛下杀手？”

周长逸思忖半晌才道：“不清楚。此前并无特殊征兆，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知早前朱家大船在海上遇见了一伙迦林人烧杀？当时虎鲨军袖手旁观便是蹊跷，而且他们还有两艘乌艚在侧，你觉得那会不会就是偷运矿石的船只？”

“来时鲁峰已经同我说过。所以公子是怀疑，海盗是认为朱家大船有可能撞破了他们与虎鲨军的勾当才杀人灭口的？”周长逸睁圆双眼。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不无这种可能。”这是赫连翀思索了这么久觉得最合理的推测了。

“公子，那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暂且静观其变吧。”因着朱家大船出事，最近良州这边海上风声很紧，想来那伙迦林人也不敢在此时造次。好在当晚鲁峰还逮了两个海盗，现在只希望他们真能从对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

注①：母范，铸币用的钱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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