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筑。

正在积善正在训积松。

积松坐在院中石凳上，低着头。

积德抱臂站在松林小筑门口。

积善站在积松面前质问：“知不知道昨日积雨上了悬临崖？”

积松低声道：“不知道，当时……喝醉了。”

论道会走向尾声，不时有人拜别离去，故友离别之际，积松难免同人多喝几杯。故友有许多，多喝几杯又几杯，积松没经住轮番饮酒，前几日喝的醉了。

醉了的积松没发现偷偷溜上悬临崖的积雨。

而无褐临别之前又在悬临崖上宴客三天，邀诸道友尽享美食。

积雨就在此时上了悬临崖，尝到了许多前御厨的手艺。尝过一次，念念不忘。听说无褐宴客三天，还未结束，第二天又上了悬临崖，被轮换值守的积善撞个正着。

积善看他异常心虚，觉得不止是因为论道会召开，好奇上来那么简单，多问几句就问了出来。昨日便来过了，再次前来是舍不得昨日吃的美食滋味，还想再尝。

积善让他立刻回去修炼，积善轮值时越想就越想骂积松，想了半天，决定不想了，托人代为值守，亲上松林小筑责问积松。

积德不知为何也在松林小筑。

但此事也不必瞒着积德。

积善便直接开口教训积松。

“我原以为你是靠得住的，没想到还是这样，喝酒上头时什么也不顾。”积善训道，“圃庭师伯重视享受却未必贪恋，你看似逍遥，对欲念却未曾放手，如此行事，以后如何过劫境？”

积松低头，看见自己腰间悬挂的酒葫芦，没有说话。

积善说的不错。他一向好酒，灵体境前专心修道也曾戒过，灵体境后，山中寂寞，年月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饮了。

劫境度心关，人欲会变重，但看圃庭真人在无拘院处处讲究却逍遥自在，就知道真人虽讲究，却并不执着于此。真正危险的是自己腰间一直摘不下的酒葫芦，。

积善又道：“积雨尝了无褐的手艺，如今更难静心修炼。”

“我的错。”积松道，“日后我会多督促他修炼。”

积德却冷淡道：“修行靠自己，他不能静心自是他的事，何必管太多。”

积松道：“我也有错。”

积善道：“究竟同是七星宗门下。”

积德道：“同门一场师姐也看护够多了，人各有命，何必操心太过。”积德这话，何止是指积雨。

她又对积松道：“你错在贪杯，你贪你的杯，干他不能静心什么事？他本就静不下。”

积雨从悬临崖上下来，在静室努力打坐，却还是神思不属，积善有些难看的脸色还有悬临崖上各式各样好吃的美食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积雨想到积善询问时，特别问了昨日可曾见过积松，积松既在崖上未曾管你这些话，觉得师兄也要挨训了。

一来，他满脑子都是修炼以外的事，现在确实坐不住；二来，他想提醒师兄一声，让积松为挨骂做好准备，不要多惹积善生气。

积雨便从家里出来，去松林小筑提醒积松。

没想到积善已经到了。

积雨躲在小筑后的松林中，修道者耳聪目明，将三人关于自己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很明白三人的对话。

他知道自己有错，但并不觉得是什么大错，和从前坐不住偷溜出来玩耍也没什么区别，为何从他们的对话中听来居然极为严重。带着这些不明白和莫名的伤心，他隐匿了脚步声，悄悄远离了松林。

他在山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很想找个人诉说。

想了一遍认识的人，竟无一人可以倾诉。

伤心无处诉的积雨只凭直觉往没人的地方走。

竟走到了望月潭附近，积微正垂钓。

见此处已经有人，积雨本想离开，换一个没人的地方排遣伤心。可看见是积微，他又鬼使神差地走到潭边，没和积微搭话，也没直接离开，而是静立潭边，怔愣出神。

积微感觉积雨来了以后，他钓鱼的心情都差了一点。他不想换地方，便等了一阵子看积雨会不会很快离开。不料他居然对着潭发起了呆，看起来一时半会不愿走。

积微提起鱼竿要走。

积雨叫住了他。

积微疑惑：“师弟有事？”

不知找谁倾吐的积雨犹豫一会，低着头，鞋底蹭着地面，道：“心有点乱。”

积微沉默地看着他。

积雨也不知道刚才的事该怎么说，只说了一点儿：“我打坐总静不下心。”

积微很平静：“那是你的问题。”

积雨心里更堵了，想和积微说不久前听见的三人对话，话却始终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最终有些没头没脑地闷闷抱怨了一句：“积松他们也没经常打坐。”

积微心想，灵体境前后怎会一样？

如果是从前，积微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些日子他与人交流许多，也从旁人身上学得了一点委婉：“……你和他们不一样。”

积雨却将这句话当做是积微在安慰他，居然开始对积微吐露心声：“我也知道要好好修炼，可坐在一处一动不动地一直修炼，一时半会还好，久了真的很难受……”

积微静静听完他抱怨了一通修炼的难耐。

如果是从前，积微也会听他抱怨，但不会想和他说什么。不过积微近日对修道者的同道之情感受颇深，想到积雨也是自己师弟，因此愿意和他说几句，在心里组织着语言。

在积微组织语言的时候，两人间的沉默让积雨有些不安。有些后悔和积微说了这许多。

积微的眼睛比静水潭还要平静，这双眼睛看着积雨的眼睛的时候，积雨想起了他躺在草坡上仰望过的缀着点点星子的宁静黑夜。

积微平静道：“修道太难受的话，不如下山去。”

积雨以为积微在嘲笑自己，本想负气而去，对着积微平静的眼神，又觉得他只是在陈述。犹豫着要不要走的时候，积微顿了一下后又开口了。

积雨便没有走，继续听了下去。

“修道不一定会有结果。修道几十年，一无所获的人有，临老后悔的也有。几十年不知道能否结果、将最年轻最好的时间投进去的修炼，是修道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灵体境前，修道人的寿数与凡人无异。短短百年，以凡人之躯追求天地之道，没有结果很正常。”

“七星宗积字辈到你一共十六人，目前只有四人修至灵体境。除去如今生死不知的十四师姐，再除去你，余下十四人，三位已在宗门内坐化成枯骨，其余七人都放弃修道，下山去了。”

“我小的时候，跟在师父身边，看见十师兄下山之前拜别师父时说，山中已经够寂寞了，从古至今飞升的人才多少，想来逍遥天上更寂寞，求仙实在无趣。”

“修行初始，我不知道修道艰难，只是修道，后来我不知自己是否有幸飞升，也怀疑自己连灵体境都难以触及，和前人一样，百年之后，空余骸骨。”

“不过我除修道外也没什么留恋的，甚至觉得下山去，百年后也是白骨一具，不如山中修道，或许有问道可能。”

“师弟心不静，坐不住，可能除道之外，留恋太多。”

积雨一时失语。

积微此言，正切中他的问题所在。

积微见他沉默不语，诚恳道：“我现在知道红尘繁华，也知道山中苦修的日子比不上人间快乐，可我想凡人不过快乐百年，修道或可一世逍遥，所以我不闻不问红尘事，以免乱心。”

“可你已知人间快乐，如果实在难以忘怀，不妨下山游历繁华。若真能舍，再回来修道；如果不能，青春正好，下山不晚，至少可得百年快乐。”

积雨沉默了。

积微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其他话要说，便拿着鱼竿离开了。

9238和他交流。

【你为修道，真的付出好多。】

“大家都付出很多。”积微说。

【没有感受过人间繁华，你会不会有一点遗憾？】

“可能有。”积微说，“可有得就有失，飞升是我最想得到的东西。”

【你想过飞升之后……嗯，逍遥天是什么样吗？】

“我想过。”

【如果逍遥天不像你想的那样呢？】

积微慢慢道：“我想的逍遥天，可能是一个更接近道的世界。不管是不是，我都会继续向道皈依，继续感受道。”

【那逍遥天怎么样都不会让你失去目标了。】

“我还是有些想法的。”积微说，“比如能和祖师见一面，了解他理解的《星法》是什么样，我的理解和他的理解相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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