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说完，积善从袖中拿出了个酒杯，放在身前桌上，并不动作。自有会看师姐脸色的积松伸手，给她将桂花酒满上。

给积善倒完以后，顺手也给师父满上，又问积微要不要尝尝。

积微没有喝过酒，点点头。他没有酒杯，就取了圃庭真人从前送他的茶杯。

“这套茶具师父送给你了。”积松笑道，“没有别的杯子？”

积微道：“没有。”

积松便看向圃庭真人：“师弟没有酒杯。”

真人淡淡扫积松一眼：“你袖中难道没有？”

“都是我用过的，怎好送师弟。”

积善笑道：“师弟又不嫌弃杯子被你用过。”

积松瞥她一眼，神色有些嫌弃。

积善佯怒：“你什么表情！我哪里说错了，微微，你嫌弃积松吗？”

眼前场景有积微看不明白的地方，但他想师门诸位都是对他好的人，总不会害他，怎么想便怎么答：“不嫌弃。”

“听见没，松松，你最宝贝的夜光杯，分师弟一只。”

积松真的喜欢自己的夜光杯，送人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积微不如自己爱酒懂酒，送给他多半也是摆设，十分浪费。没舍得拿出自己心爱的夜光杯，取了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瓷杯出来给积微斟酒。

“桂花酒与夜光杯不相宜，白瓷杯更好些。”

积微确实不懂酒中门道，接过来饮茶一般品，但桂花酒并无回甘，入口清凉微甜，带着浓郁桂香。

积微在口中含了一阵，确定桂花酒没有其他味道才咽下。

不同于茶的先苦后甜，桂花酒直给的甜让积微挺喜欢，听着师父和师姐师兄的闲聊，他坐在边上没多久就喝完一杯。

积微的杯子空了。

圃庭真人注意到，便嘱咐一句：“想喝自己倒，不喜欢也可以煮茶喝。”

积微拿酒瓶给自己倒酒。

“看来师弟也爱酒。”积松忽来了兴致，道，“座中你年资最小，理应照顾全桌，看顾杯盏，负责添酒。”

积微看了看他快要空掉的酒杯，抬起手：“师兄。”

积松把酒杯递过来让他满上，举杯敬圃庭真人：“我敬师父一杯，多谢师父许我进无拘院，让我有机会观赏美景。”

积善也举杯：“我也敬师叔，多谢师叔许我进院。”说完便用眼神示意积微。

积微不太懂他们在做什么，只按积善的示意，学着他们举杯敬圃庭真人：“我也敬师父。”

圃庭真人随意喝了一口。

积松积善一饮而尽。

积微在学他们的动作和不想喝那么快中犹豫。

圃庭真人道：“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必跟他们学。”

积微便没有饮尽，浅浅呷了一口。呷过以后又拿起酒瓶，给积善积松倒酒。

积善又道：“宗门师长中，只有师叔还没闭关。今后修炼有疑问，还得请您帮我答疑解惑，再敬您一杯。”

圃庭真人随意，积善干了。

积微继续给积善倒酒。

积松道：“师弟可能还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

积微倒好了酒，道：“确实不大明白。”

“我说敬师父一杯，这就是敬酒的意思。你可以当做是一个游戏，每个想参与进来的人，都要去找理由去敬其他人。”积松道，“理由可以多种多样，可以是祝福、可以是感谢，比如我和师姐刚刚敬酒时说的，现在我敬师弟，祝师弟修为日进！”

积松举杯。

这种祝福积微有些喜欢。

积微想到师父接受敬酒的样子，也举杯。

两人都随意喝了一口。

“这样就是祝福的敬酒。……有些平时不方便说的话，借着敬酒的机会可以说出来。”积松朝着积善举杯，“我敬师姐一杯，多谢师姐帮我照顾师弟。”

积善举杯，和他的杯子碰了碰：“不必，也是我师弟。”

两人相视一笑，举杯一饮。

不必多言，都在酒里。

积微后知后觉，先给两人倒好了酒，再端起酒杯，虽然在场都是亲近的人，但这个举动仿佛在凸显自己，他有些脸热，话中却有十分真心：“多谢师姐，近来照顾我许多。”

“应该的，师弟愿听我絮叨，我是开心的。”积善眼神温和，杯子也和他碰了碰。

这个小动作他看积善和积松做时，不解其意。积善和自己碰杯时，他从通过碰杯发出的声音，从这个举动，感觉自己对师姐的感激仿佛通过这个动作传递了出去，也收到了积善对自己的善意和温暖。

这种感觉与和人对视时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积微又敬师父、敬师兄。

说了许多他记在心里，却没什么机会对他们说出口的话。

谢师父不介意自己性格孤僻，谢师父送自己的许多东西，谢师父费心为自己打算……

谢师兄花时间陪自己练习，谢师兄照顾自己的慌乱无措，谢师兄送自己贵重的戒指……

积善看他们时眼眸里的笑意更深了。

积微第一次喝酒，就喝了好些杯，他知道喝酒会醉，却不知道醉是什么感觉。有些上头的时候忘了这是在外面。

左手举杯，右手抬起，杯沿碰碰手上戴的戒指，口里喃喃着：“也敬你，多谢你。”

圃庭真人知道他在敬9238。

积善积松只道他喝醉了有些不清醒。

灵体境修道者体魄极佳，醉也不伤身，只是醉，大家都没太当回事，偶尔一醉也无妨。

9238却不知道，它的概念中喝酒总对身体不好，而且醉酒状态的宿主看起来和很不一样，它有些担心。

【嗯嗯，我知道的，别喝了吧，你有些醉了。】

积微眨眨眼睛：“好。”

说完就把杯子放下，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听其他人饮酒闲聊，听着听着，耳边的声音逐渐有些朦胧起来，久未有过的困倦袭来，他眨眼睛的动作越来越慢，人也慢慢趴到了桌上，渐渐睡着了。

其他人看见他有入睡的征兆便慢慢降低了声音，看他真睡了，互看一眼，圃庭真人率先走出览秋阁，走入林中小道赏秋，积善积松也相继跟上。

积善没忘了她的食盒。

积松不忘带上酒瓶。

区区秋风，不足以让积微受寒，就让他在这睡着也挺好。

览秋阁中独留脸带红晕一梦沉沉的积微，和石桌上孤零零的白瓷杯。阁外黄叶铺地，枝叶梢头一树的红。

.

积微醒时，已是日暮。

他脸上有枕在手臂上留下的印痕，坐在览秋阁中发怔。

【你睡了两个多时辰。】

积微点点头，继续发怔。

他记起几杯桂花酒下肚，他的脑子有些飘，飘飘忽忽的状态里他说了很多话，都是对师父他们的感激。

倒没有什么后悔或者羞耻的地方。

这些话确实是他想对他们说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关口，不知如何说出口。

这一天他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同时也明白了醉酒是什么滋味。

【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记得。”积微将桌上的白瓷杯收进袖里。

【感觉如何？这次聚会开心么？】

积微认真想了想：“有开心，不单单是开心。我把平时没机会和他们说的，都说出来了，很好，有些开心；我在一边倒酒，听他们说话，感觉也很好，我很自在。”

【还有什么感想吗？】

“茶和酒都好闻，一个先苦后甜，另一个确没有阻碍，直接就是甜的。品茶如问道，而酒，甜美醉人，多饮容易放肆。”积微还有些想法，不确定要不要说出口，正在迟疑。

9238传讯给他。

【喝多不好，你不要总喝。】

“我不会。”积微道。

他没有说，他觉得酒世俗气息太重，醉酒之后放肆忘我，不利问心求道。没有说的原因，是他知道师兄和酒葫芦形影不离，师兄此时虽不在眼前，这番话若是说出口，仿佛是他在背后说积松的不是，而且是非常严重的不是，他觉得这样不好，便没有说。

但他一句承诺就够9238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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