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锦戮,阿三,别闹了。”向天很无奈,他发誓他唱的只是正德想把海棠花插在李凤姐鬓边而已。
“你们继续,继续。”锦戮笑出鹅叫,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向天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他手拿海棠花簪走向夏暖暖,接着唱:“我与你插……”
“哈哈哈哈!”锦戮和阿三又开始爆笑,笑得直不起身子,笑得完全不在乎日本人会怎么看他们。
“向天,噗,”阿三好不容易缓过来,“你的眼睛会拉丝。”
“噗哈哈哈哈!”锦戮笑得捶地。
“哎,别闹了,这样我怎么唱?”向天真的很无奈。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唱:“插啊……插……”
台下又是一阵疯狂的爆笑。
锦戮和阿三笑得就差瘫倒在地。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我们喝点酒就好了。”阿三立刻去倒酒。
好你个锦戮!好你个阿三!好你个向天!夏暖暖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帮混账东西,好好的词偏要曲解,脑子里都是什么垃圾,竟借着这来一起捉弄我!尤其是向天,跟着谁学不好,跟着他们俩?
她气得杏眼一瞪,不耐烦道:“你插够了没有啊?”
向天顿时一呆,涨红了脸,拿着簪子不知如何是好。
锦戮和阿三直接把酒都喷了出来,笑得瘫倒在地。
“绝!还是暖妹子绝!”
“还是暖暖妹妹会。”
两人笑得浑身发颤。
“不唱了。”夏暖暖气得眼圈发红,委委屈屈地要下台。混蛋!好好的艺术,被他们玷污了!
向天立刻顺势伸手一揽,把她揽入怀中,把海棠簪子重新戴到她头发上,唱到:“插上这朵海棠花。”
李凤姐本来还有唱词,但夏暖暖已经不想唱了。
于是向天自己继续唱:“任你上天到地下,为军赶你到天涯。”
(以上唱词全选自于京剧《游龙戏凤》之《海棠》。)
一曲闭,锦戮和阿三连连鼓掌。
“好!!好好好!!”锦戮手都拍痛了。
阿三也立刻鼓掌。
日本人也礼貌地鼓掌,虽然他们对锦戮阿三为什么笑成这样十分不解。
佐藤原本对夏暖暖有些感兴趣,见到向天这样直白地带着爱慕和撩拨去调戏她,心中有些不满,但观他容貌神态俊雅不凡,又想起他方才手上把玩着扇子时的样子,别有一股风流……偷偷瞥一眼好男色的上司,见他频频点头颇为欣赏,便决定不为难向天。
“你放开。”夏暖暖闷声道。
向天放开她,她立刻逃一般回到了座位上,羞恼万分,气得连连喝了几杯清酒。
他是个难缠的。她心想,他分明,他分明是借着《海棠》在调戏我,他并没有放弃。
夏暖暖心跳得飞快,愧疚和不知所措交织在一起,她原以为那天之后,向天会对她失望透顶,两人不用直说就已经断了个干干净净,但观今日,向天并不是那样想。
他这样直白地盯着她求爱,完全抛弃了往日的含蓄,若是以前,面对心怡女子,他依然有几分保留和典雅,如今却将爱写在眼中,铺满脸上,他的神色有几分坚毅和威严,似志在必得。
我不能乱了阵脚。夏暖暖心想,他就是想看我出糗,想看我慌乱,我已然决定和他说个清楚明白,不能再让他越陷越深。
席上,一些人继续喝酒谈天,不像之前那样端着,各种笑话和爽朗的笑声齐飞。
锦戮有时打量向天,约摸一个月多没见,他觉得向天身上发生了不少变化,即便面对日本高官,他也谈笑自信,丝毫不怯场,他原以为他的变化是因为在感情上看开了,退一步海阔天空,现在这架势……
也好,锦戮想,以他现在周身散发的气场,就算没有夏暖暖,也会吸引到别的女人。又心想,要不下次带几个良家好姑娘来给向天认识认识,瞧他刚才唱戏时流露的魅力,想让女人喜欢可太简单了。
阿三则继续大快朵颐。
夏暖暖又喝了几杯酒解闷,心想要如何是好。
向天依然会在工作之余,频频看她。
“其实,其实我想唱的是另一段,”夏暖暖下定了决心,一脸正色望着他,“就看你会不会接。”
“你敢唱我就敢接。”他柔声道。
“你敢接我就敢唱。”她正视前方。
夏暖暖吸了一口气,道:“我要唱《马前泼水》。你会吗?”
“这么巧,我还真会。”向天道,“前几天陪小朋友看戏,她刚好点了这一出。”
夏暖暖起身,往台上一站,吸了一口气后,掂起手指,摆好架势。
向天浅笑起身,意气风发,走到她身边。
门突然被猛地推开,“咣当”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锦离一脸冷峻站在门口,周身散发着肃杀的寒气。
锦戮顿时不敢笑了,阿三也担心待会儿会吵起来。
“锦离!”夏暖暖一脸欣喜。
向天则止住了方才在嘴角的笑,心想,怎么又是她。
“坐,坐下吧。”锦戮忙去招呼她,安慰道,“息怒息怒,我也不知道向天会来当翻译,巧合巧合。这不是大家一块儿唱戏玩玩嘛,日本人想听中国戏曲,我们就唱几段玩玩。”
“你怎么不去唱?”锦离冷冷问。
“我唱了,”锦戮忙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奶奶你可别在这里和人打起来,这是日本人的宴会,我们惹不起。你放心,绝不是什么柔情蜜意的曲子,唱的是《马前泼水》。”
锦离这才愿意坐到位置上。
锦离一来,夏暖暖就有了几分底气,这无聊的令她厌恶的宴会终于让人开心起来,她开了开嗓子,开始唱。
“不管那七也好来八也好,老娘我只认路一条,另攀高枝须趁早,不随你穷酸成饿殍。”
向天接:“休看为夫穷潦倒,满腹诗书志气高,青云有路终须到,脱却了褴衫就换紫袍。”
夏暖暖又唱:“打一盆凉水照一照,你哪里有福相,你哪里有福相半分毫,腰中从无有钱半吊,肚里到有草一包。”
向天:“男儿汉凭才不凭貌,奉劝贤妻莫小瞧。”
她拿指头戳他:“穷酸背时又倒灶,散伙散伙快散伙,散伙老娘我就乐逍遥!”
“噗哈哈哈哈哈!”锦戮在台下,又控制不住笑起来,心想,这两人也太有意思了,一个打定了心思追爱,一个只想痛快斩断,还都借着戏表达。
锦离也笑得发抖,只是脸上并不表现出来,实在憋不住了,才用手捂住嘴轻轻笑一下。
阿三听着听着,觉得这戏里的骂词也太厉害了,又觉得他俩实在是好笑,和锦戮交换眼神,又开始笑得嘴角收都收不住。
她唱,他也唱。
她只想斩断夫妻情分,他拼命挽留,她嫌弃他一个穷儒给不了好日子,恨不得立刻荣华富贵攀高枝,他说你暂且忍耐等一等,将来我紫袍加身许你凤冠霞帔诰命加身。她不为所动,只想速速离婚。
向天听到台下的笑声,很不是滋味。
好你个夏暖暖,他心想,方才还与我唱《海棠》,锦离一来你和我唱《马前泼水》。
他呸了一声,背转过身唱道:“无端斩断同心草,休书一纸快如刀。”
她追上去,逼到他面前:“迟断不如早断好,迟早难逃这一刀!”
本来只是唱戏,但现在自己的情绪也代入其中,唱得分外投入。
向天和她面对面,唱:“纵有小吵和大闹,夫妻轻易实难抛!”
夏暖暖又去拿指头戳他前胸,把他逼得后退一步:“你这等男人难依靠,有什么情义不能抛!”
他上前,焦急又劝:“贤妻最盼得封诰,难道也要一起抛?”
“休提封诰不封诰,我只差街头插草标!”她不信这套。
“凤冠霞帔明珠耀,再请贤妻熬一熬。”他双手抱拳作揖。
“熬白了头发熬到老,老娘终身打水漂!”她转身背对着他。
“世上无有后悔药。”他忙追上去安抚,“你要把为夫的话儿细推敲。”
“写下休书则罢了,”她去意已决,“不写休书,过不了老娘的独木桥!”
“我……”向天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差点脱口而出“夏暖暖,你当真要和我分开”?想到是在唱戏,甩下一句“可恼”后,背转过身,生闷气。
他本来还有戏词没唱完,但眼下也不想唱了。
(以上唱词全部选自京剧《马前泼水》。)
阿三和锦戮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一个日本人拍起了手,鼓掌,他听不懂讲了什么,只觉得两人唱得非常好。
于是陆陆续续大家开始鼓掌。
两人下台,回到座位,向天坐下后,一声不吭开始喝酒。
他是个聪明人,夏暖暖心想,他一定会知道我想说的。
佐藤细细思量这唱词,心想向天这男人也真不中用,当面求爱又当面被羞辱,换作他要立刻找个理由离开这里才是,等到功成名就,再来羞辱这女性,甚至一刀杀死。
他定然已经将我当做嫌贫爱富之人,夏暖暖心想,他素来注重修养,看重一个人的品格,知道我同崔氏无异,绝对不会对我抱有好感,还庆幸早日看清。如此断了也好,他心性颇高,当着众人的面被下了面子,心里一定是气我的,也不会再喜欢我,到时婚姻一退,此事便罢了。崔氏在朱买臣发达后去求和,我是不会的,大家各自安好。
“其实我并不喜欢朱买臣。”锦离道,“崔氏本是千金小姐,跟着他受了这么多苦,实在是熬不下去了,离开他也是情有可原,他偏要高中后看不起崔氏,一副过去的我你爱理不理,如今的我高攀不起的样子,全然忘了之前崔氏陪他一起受苦时对他的精心照顾,可笑。”
“我亦不苟同朱买臣。”向天答,“天底下最可气是一个女人跟了男人苦那么多年,忍无可忍后离去,这男的不知感恩,只觉得她拜金负心。我若是朱买臣,紫袍加身后必当八抬大轿请崔氏回来享福,而不是在马前泼一碗水,说那些个覆水难收的废话。这朱买臣在我看来也不是大格局之人,便是当了官,也是个小气男人。”
锦离本是想拿朱买臣刺向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此人要么滑头无比,和锦戮一般见风使舵顺着台阶下,要么,他还真有几分同情女性的心。她心想。
佐藤听他们评论朱买臣和崔氏,觉得他们两个为崔氏着想,实在匪夷所思。一个嫌贫爱富的女人,竟然有人为她说话?看来这两人也是表面聪明,实则肚里草包,糊涂得很。
向天心想,好你个夏暖暖,故意唱《马前泼水》,我到底哪点不如锦离?若是你觉得我让你受苦,早些告于我知,何必忍到今日?若只要功名利禄、加官晋爵就能让你同我共结连理,我只管去谋前程便是。
他不易觉察地笑了笑,一杯一杯酒下肚,众人只当他是苦闷。
作者有话要说: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看一下京剧《游龙戏凤》和《马前泼水》,尤其《马前泼水》,那一段唱词真的很有意思。《泼水》还有昆曲版和二人转版。昆曲版的我还没补,等找个时间我一定去补上看看。二人转版炒鸡提神醒脑,骂词那段超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