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自己的处境,我不可能和你去长安。我的父母,我的家族,都在这里!我不可能抛下他们,只管我自己。”夏暖暖擦了擦眼泪,努力鼓起一个微笑,“我们都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吗?”
“那你,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锦离的肩膀微微抖动。
她伤心,甚至有些愤怒,愤怒她可以不顾一切奋死抗争,她却不可以。愤怒她明明热切地回应过她,现在竟然就这样轻飘飘的态度。
说了这么一堆冠冕堂皇的话,到头来,也不过是那个意思。
“你是长安来的贵族小姐,你的父亲一直在想办法找门路回到长安,你的哥哥在努力考科举,你过的,是比这里好不知道多少倍的日子。”夏暖暖与她四目相对,“你终究是要回到长安去的。你有父兄,你要为他们考虑,为你的家族考虑,你不能只想着你自己!”
锦离倒抽一口冷气。
“我们都会成亲,生子,遇到良人。也许这辈子有幸,我会跟着丈夫和孩子去长安看看,到时你也一定成亲生子,回忆现在只觉得有些好笑。”夏暖暖擦着眼泪,说,“我真高兴遇见你。”
“什么都不要说了。都忘了吧。”夏暖暖望着她,心意已决,“我们到此为止。”
锦离使劲不让眼中的泪水掉下来,她紧紧握住她的手,还是无声地哭泣。
“我要走了,”她哑着嗓子说,“向天在等我。”
“好。”锦离扬了扬脖子,装作毫不在意,灿烂笑了笑,“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你去吧。”
夏暖暖折返,但少年已经不在那里。
“向天……向天!”她大声在竹林里叫他的名字,但没有回应。
她提心吊胆回家,好在一切如常,看来向天并没有把他知道的告诉任何人,不然父母早就黑着一张脸,家法伺候。
她想知道向天怎样了,又不敢去问,她希望向天能来找她,但并没有。
吃完晚饭,江甜橙让夏暖暖把一些水果给向家送去,她顿时动身去了。
“早点回来,”江甜橙叮嘱道,“天黑路不好走,不过,要是那边留宿,不回来也不要紧。毕竟你们就差个婚礼了。”
夏暖暖拿了东西立刻就走,到了向家,见到向天,只觉得他单薄苍白,像一张纸。
少年脸上没有笑容,显得冷漠又寡情,眼神如刀一般锋利,无声斥责她。
她不敢看他,把东西放了要走。
他说:“你过来。”
夏暖暖就跟着他走进里屋。
两人坐下,背挺得笔直,一直沉默无言。空气冷得可怕。
就这样寂静无言坐了一个时辰,夏暖暖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向家父母偷偷躲在门口探听了一会儿,发现两人就一直坐着,却什么声音也没有,真是奇怪。
蓝雨莲还是第一次见向天这么对夏暖暖,和丈夫悄悄道:“一定是闹矛盾了,这么凶,也不怕吓到她,我得进去劝劝。”
“别进去,”向青山拉住她,“男人管教女人,在立规矩罢了,还能让她坐着,已经很温和了,你进去捣乱什么?”
蓝雨莲于是明白了。
向天终于动了动,他松了口,冷声问:“她还送你什么东西吗?”
“有一些小东西,书本,纸笔,小首饰、衣服什么的。”夏暖暖轻轻答,“我和她以前交换过一些。”
“今晚收拾好了,明天全还回去,”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拿过来,我去还。”
“好。”她疲惫不堪。
江甜橙以为女儿今晚不回来了,结果向家派人把她送回来了,心里一阵不好的预感,望见女儿一脸颓丧,心想,肯定又闹矛盾了。陪着笑脸送走向家的人,然后开始盘问。
“怎么回事?吵架了?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快订婚了还闹,我和你爹订婚前,早连你都有了,你俩扭扭捏捏个什么。”做母亲的实在不理解。
“娘,你成亲前,爱我爹吗?”夏暖暖问。
“爱个屁!”江甜橙一脸嫌弃,“你爹是我当初几个相亲对象里条件最好的一个,早点抓住,早点享福,现在不也过得很好?”
果然父母那一代是无法给自己答案的。
“别一天到晚爱不爱,整那死德性!向天那么好,你不爱?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还有你和他的事?切!”江甜橙叮嘱道,“别给我弄什么订婚前发现真爱啥啥的那出,你丢得起脸我还丢不起呢!我直接弄死你!”
夏暖暖开始收拾东西,东西并不多,但每件都很精致,每一件她都能想起来历。
天亮后,她把它们都交给向天。
“没了?”
“没了。”
再无二话。
向天去找锦离,把这些全扔到她面前,冷着脸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站住!”锦离杀气腾腾,“你很得意吗?你这么做,只会让她觉得你蛮横无理,□□暴戾!”
“那你呢?”向天反问,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吗?”
两人争锋相对,眼睛里都恨不得射出刀子,徘徊在理智和怒气崩溃的边缘,却都保持面色平静。
“我见过太多你这样的人,锦离,只不过他们是男人,你是女人。来到这里,说这里淳朴,来一段什么浪漫的爱情邂逅,其实不过是图少女的身体,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写一些狗屁文章、猎艳笔记,自诩风流佳话。”向天笑得很温文尔雅,却说着最残酷的话,“但对那些天真少女而言呢?毁的是她的一生,一辈子!”
“用外面世界的美好诓骗她们,让她们不顾父母规劝离开这里,私奔,自以为是奔赴新的世界,美好爱情,结果呢?”向天气得发抖,冷声道,“结果玩腻了之后,就转手将她们卖给别人,卖给窑子,让她们过上暗无天日、猪狗不如的生活!”
“你真要庆幸你不是个男人,锦离,不然暖暖早被你害死,被沉塘,被点天灯。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对我指三道四?还好,你也只是个女人。”他浅浅一笑。
“我是女子又怎样?女子就不配爱她?她的情蛊自己进入我身体里,说明她的心在我这里。”锦离也不甘示弱,笑得美丽动人。
“你……”向天轻易就被触到了逆鳞。
但他很快压住了情绪。
“那又怎么样?”他挑了挑眉毛,“上天创造男人和女人,就是因为万事有阴阳,你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你又做得了什么?到时我和她颠鸾倒凤,阴阳调和,生儿育女,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这就是你见识短浅了吧,”锦离用袖子掩了掩唇,故作娇羞,“这世上除了男女之事,也有女女之事,这其中滋味,哪里是你一个男人能懂得的?”
“你这妖妇!”向天再也忍不住,上前卡住锦离的脖子,恶狠狠道,“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不管你什么性别,我都会杀了你。”
“我是朝廷命官的女儿,你有什么资格杀我?杀人犯法,按唐律当斩!”锦离可不会输给他。
“王法?”向天不屑笑了,“天高皇帝远,在这里,我就是王法!”
“最烦你们这群朝廷命官,什么都不懂就来这里乱说一通,呵,别说是一个官员,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我想让他死,就能让他活不到明天!”他说着,加大手上的力道。
锦离瞪着他,却突然见到成千上万的毒虫迅速向她爬来,爬到她身上,衣服上,咬破她的血肉钻进身体,然后她的内脏全部被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到了吗?你再惹我,就是这样的下场。”他说着,松开他的手。
锦离背脊寒凉,除了一身冷汗,呆呆跌坐在地上,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下一次,我不会只是让你看到幻觉。莫说你是官宦家眷,就是你爹!你爹的顶头上司!那个大唐的皇帝!只要有人来打破这里的生活,我都能有办法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向天邪邪一笑,“你一个外族人,还想管我的事?你不是得意中了情蛊吗?你就等着不久以后死吧你!”
他拂袖而去。
锦离默默垂下眼眸。
向天回到家,写了一封文书,盖上了印,派人送给上面。
傍晚的时候,江甜橙又让夏暖暖给向家送东西。
她当然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不想去。”她闷闷道。
“不去也得去,”江甜橙告诉她,“你服个软,认个错,哄一哄,不就好了?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
夏暖暖只好硬着头皮又去。
一如昨日。两个人在房间里坐着,一言不发,堪比坐牢。
夏暖暖实在受不了了。
“我还是走吧,天太黑了,我、我回去不方便。”
向天突然拉住她:“别走!”语气冷冷的。
他本该是很生气的,见她这样子担惊受怕,还是心软了。但望着她要说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夏暖暖望着他,心也颤得厉害,她从不想伤害他,但还是伤害了,她不想伤害锦离,但也还是……
怎么会有自己这样无能的人呢。她垂眸,不是哭的时候,要弥补,要补偿。
锦离很快就会回去,从此天各一方。
向天呢?他,他还会原谅自己吗?
“向天,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向天还是不说话,颓败地回到椅子上,他看上去比昨日更憔悴苍白,俊美的脸庞上有一种萧凉,像一块寒凉的玉。他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又极力克制着。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静静放在茶几上,手指微微颤抖了两下,又放好,保持平静。
“向天……”夏暖暖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
少年扬了扬头,闭上眼,深深吸气,随后望向她,哑着嗓子问她:“暖暖,是我对你不够好吗?”
夏暖暖内心崩塌,恨不得嚎啕大哭,她用手背不断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