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曦讪讪一笑，将报纸心虚地放回抽屉，“我拿糖的时候不小心粘到上面的，不是故意去翻的。”

“那你觉得上面的观点怎么样？”

“还好，挺有道理的。”

师千愿挑眉，“仅仅只是有道理？别糊弄我，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师千愿拉过旁边的椅子，认真地注视着她，大有同她说道一番的架势。

赵曦耸肩，“我没什么想法，这都是关于人类生死存亡的大事。我才19岁，这不是我该思考的东西。”

“程安发表这些言论时也才19岁。可是那个少年却像腾飞的秃鹫一样张扬，无论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都在为他的演讲欢呼雀跃。如果你不对他的言论感兴趣，为什么要看那么久呢？”

“好吧，我确实得承认这个反叛军的首领很会蛊惑人心。如果我在现场，我可能也会情不自禁地为他的演讲鼓掌。但是现在探讨这些都毫无意义了不是吗？钢之城成立了前进者，人类没有放弃回到地面，就像他期望的那样。”

“每隔几年送一批孩子去地面，然后精英军队呆在地下来保护钢之城，这叫做人类没有放弃回到地面？钢之城太黑暗了，太封闭了！所有呆在这里的人都被它麻痹了！”

师千愿越说越激动，“三年！不过三年！人类的科技就已经下降了几十年。想一想吧，赵曦！等到我们这一代人衰老，出生在地下城的孩子长大，曾经的文明辉煌就要彻底随着我们的衰亡而永远被遗忘了。”

激动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赵曦根本无法反驳师千愿的话。

在地面逃亡时，她曾亲眼目睹人类建筑的高楼大厦在陨石袭击中倒坍陷落，人类千百年的艺术文化在烈火中灼烧殆尽，疯长的杂草与厚厚的尘土掩埋了一切。

人类的文明就像垃圾一样被留在地面，只能从残留的废墟中窥见曾经的辉煌。

“当年激进派失败后，它所有的信徒都被暗中清算了。为了自保，这些话我一直藏在心底，从没对别人说起过。”

师千愿将自己从激昂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师千愿露出和在实验室一样的平静模样，赵曦又问，“你不怕我把这些话透露出去吗？我们才认识不到一个月，你就这么信任我吗？”

“我绝对信任你。我对你的忠诚就如同我对人类文明的忠诚一样，你会成为拯救人类文明的救世主。”

师千愿突如其来的忠心誓言让赵曦心底仿佛被石锤狠狠一砸。

她有些泄气，“我不明白，我真的很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对我有这么高的期望？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你就把我当成救世主了。”

赵曦无助地蹲下，双手无措地插进银发里，声音消极低沉，“除了眼睁睁看着所有人受苦受难，我明明什么都做不到。被拖入水下时，你们所期望的我还不是只能像个犯人一样被那只怪物绑起来审视。”

师千愿温暖的掌心按住赵曦的肩膀，“我对你的忠诚是一场豪赌。很抱歉，现在我无法透露更多，但我请你相信我，也请你相信你自己。那些期待并不是空穴来潮的，你早已经证明了你可以做到一切。”

赵曦抬头，师千愿已经年近三十多岁，那双疲惫的眼睛总是充斥着红血丝，但现在里面却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尽管她已经恢复平静，但赵曦依然能感觉到她现在宛如婴儿学会了说话一样兴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拯救人类的方法才对我抱有这么大的希望的？”赵曦抓住师千愿话里的歧义，小心翼翼地试探。

师千愿摇摇头，“并没有，我只是非常不信任当权者罢了。”

“我问你，从末日黄昏到钢之城开放用了多长时间？”

“……6月25号末日降临，7月22号钢之城开启……”赵曦猛然顿悟，不敢肯定自己的想法，“一个月？”

对上师千愿肯定的眼神，赵曦不确定道，“我大学是学历史的，我不太清楚理工科的那些东西。但我也了解340万平方千米的建设是个非常大的工程。你该不会是怀疑有人很早就知道末日会发生并提前修建了钢之城吧？”

“是的，我不是怀疑，我是笃定！”师千愿声音坚定，“即使我是人类文明的狂热信徒，但我依然无法完全说服我自己，人类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科技。要知道当年俄苏单单是挖12000米就挖了24年。你想想钢之城的深度和宽度，一个月？而且几乎是同一时期，在欧洲美洲大洋洲都出现了如此规模的地下城，我真的很难不去怀疑。”

“是只有你一个人怀疑，还是还有其他人也这样怀疑？”

“我不清楚。我是第一批进入的，跟我同期进入的很多都是激进派的，他们大部分都死在了清算中。后面进入的很少会有人去怀疑的，只要轻轻地岁月史书，就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了。你是学历史的，你比我更清楚。”

赵曦沉默了，她曾经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座宏伟地下城的来源。

但是生命的威胁与逃亡的困苦阻止了她的大脑去思考，人类的求生本能会下意识地让他们屏蔽这种怀疑。

在末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怎么活着，那是活下来之后的事情。

“听过霍金提出的宇宙鱼缸假说吗？”

“地球是一个鱼缸，人类是被圈养在里面的小金鱼，所有的一切都是外来者一开始便设定好的。”赵曦抿抿嘴，开口说，“你怀疑钢之城是那个鱼缸，我们是那些小金鱼。或者往大了说，你觉得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人为的？”

“答对了。”师千愿打了个哈欠，回头看了钟表，指针已经走到了一的位置。

她不想这样草草结束对话，但是赵曦明天还要赶通行列车回去。前进者的训练量很大，需要充足的睡眠。

师千愿不得已终止了话题，只是最后告诉了赵曦她的愿景，“前进者是唯一能够跳出这个鱼缸的，也是唯一有机会接触到真相的。我知道你进过安保部还和军事部有关联，如果你同我一样怀疑他们，就请多加小心。我绝对信任并忠诚你。”

前进者基地的木板床很硬，睡习惯了硬床，赵曦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软床。

第二天抽完血，赵曦顶着黑眼圈，打算先去看望一下常彬教官再回去。

在门口，赵曦又遇见了老熟人。

安溪刚好掩上病房的门，扭头便看见赵曦。

两人皆是眼皮发肿，身上都流露着一晚没睡的疲惫感。

“你怎么在这？”

“我来看教官。”

安溪说，“别看了，回去训练吧。他打了三针镇定剂，才勉强控制住自己。好不容易才睡过去，现在别打扰他了。”

赵曦点点头，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安溪身上。

凌乱的军服，疲惫的神色还有因为担忧不时紧皱的眉头。看着昔日战友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安溪内心是痛苦与挣扎的。

这样的精神压力本该他们一起承受的。

宇宙鱼缸假说，赵曦不自禁想起昨晚那场谈话的惊心动魄。

安溪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如果那些言论是真的，那么一直以来她所看到的安溪都是装出来的吗？

师千愿的那些话就像撕开了层层伪装下的一角，像一团火苗越烧越大。

即便想刻意忽视，也无法阻止它烧毁所有的伪装，直到真相的揭露。

但赵曦更倾向于安溪也是不知情的那类人。

安溪神色疲惫地开口，“昨晚你被拖入水下后，我正好就在调查部。你就像个惹事精，每次遇见你都出一堆烂摊子。”

赵曦：“……是事惹我，不是我惹它。安部长，你要注意一下因果顺序。”

“算了，不想和你争论这些。正好碰见你，说一说上次你给我的那封信吧。”

安溪拽着赵曦来到阴暗的角落里，压低声音，“调查部里有一部分人一直在致力于寻找那些没被毁灭的书籍，这其中很多人是历史学家或者文学家。我将那张羊皮纸给他们看了，得到的结果令人意想不到。那些符文来自美洲，是某种已经灭亡文明的文字。”

安溪声音越来越低重，赵曦有些不满，“安部长，我已经在信里说得很清楚了。我的母亲是一名探险家，她对很多文明都有研究，而我自己大学也是历史专业的。我虽然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认识这些文字的，但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

“我又没有怀疑你，别这么咄咄逼人。”安溪示意赵曦声音小一点，“说实话我查神祐教查了这么久，也大致了解了他们一下。他们在很多部门都安插了眼线，一直在用这种文字进行交流。目前，他们还不知道你明白这些文字的含义，别暴露身份，他们会下死手的。”

“我当然不会到处去宣传。不过安部长你有查到我母亲的消息吗？”

安溪摇头，“没有。收到你的信后，我专门去了一趟瑶光区。很可惜，现存的所有被证实的身份卡里都没有找到叫代兰芝的人。”

赵曦揉了揉乱糟糟的银发，声音带了些心烦意乱，“没有就算了，反正我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安溪察觉到赵曦和她母亲的感情淡薄，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叮嘱她，“我这一段时间都会留在下町区查神祐教的事。你尽量呆在前进者里，保护好自己，千万别暴露自己认识符文。”

能让安溪这么警觉的情况不多见，赵曦问，“这个神祐教比反叛军还要恐怖吗？”

“不是恐怖，是神秘。可以说，我们对敌人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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