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
苏槿看着宋昱血淋淋的手背, 忍不住出声安慰。
“至少说明成绩已经出来了,你确实是状元啊。”
好清奇的安慰人的方式。
苏壹无语地看着自己女儿。
苏壹想了想,也安抚宋昱道。
“说不定以后被刺杀的时候多着呢, 提前适应一下也挺好。”
宋昱:……
不愧是父女俩, 这安慰人的话,都让人颇为无言。
如此, 心里却也好受了些。
他声音梗塞,借口自己要去包扎伤口离开了。
而皇宫里,也在讨论这宋昱这状元郎的事情。
*
“陛下, 这届的科举成绩是不是出来了呀?”
贵妃给皇帝喂了一口汤羹,甜笑着问道。
“状元可是否就是那解元郎?要不就选他给怡安当驸马?”
怡安是四公主的封号。
皇帝蹙着眉:“我只觉得他跟太子长得有点像。”
贵妃早就打听好,甚至连宋昱本人的画像都和四公主一起看过了。
“一点都不像的。”
“陛下在担心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 贵妃觉得当初那真太子, 恐怕早就死在民间了。
宫里有这病弱的假太子当靶子,她的儿子既安全又出色,她乐得自在。
“那状元郎似乎比太子大一岁。”
贵妃又给皇帝喂了一口菜。
“比太子高不少。而且功课上……”
宋聿的功课还算不错。
但比起科举状元,自然是要逊色不少的。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皇帝咽下菜,面上淡淡的,不辨喜怒。
贵妃却是一脸得意的样子。
“那是,为了给怡安挑个好夫婿, 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我堂兄快被我烦死了。”
“陛下, 我厉害吧?可以打听出这么多消息来!”
贵妃知道,皇帝就喜欢她这种明明白白故作聪明但其实显得很蠢的样子。
果然,这种直白的话一说,皇帝果然笑了起来。
握住贵妃的手。
“你啊,怎么这般蠢。既然调查了人家,怎么连人家最近新成了亲, 也不知道。”
贵妃这下真的震惊了。
“这我怎么不知道?堂兄没和我说起啊。”
林迮甫确实没和贵妃说。
在他看来,成亲和没成亲,有什么差别。成亲了,休妻就是。
翰林院里五六品官职做到头的寒门状元榜眼探花,多了去了。
尚公主后,再怎么埋汰,这辈子二品官职算是保底了。这种好事,那状元郎寒门商户出身,还不赶紧扒拉上来?
只是,蔺禹乔并不想让宋昱当状元。
一则是因为宋昱的殿试说实话,做得委实平庸了些。
二是,蔺禹乔最近也才知道皇帝有在这届状元里给四公主挑个夫婿的意思。
他和林迮甫政见不同,当然不愿意自己看好的人才,因着姻亲倒向林迮甫那边。
何况,当了驸马,自然就不能外放到地方做实事。
蔺禹乔觉得,像宋昱这般有才华的,自然是应当到地方去新修水利,造福一方百姓才好。
蔺禹乔以自己主考官的身份,强硬地拒绝了林迮甫要让萧戬(宋昱假名)当状元的要求,他给宋昱定的是第四名。
然而前十名递给皇帝,名次还是由皇帝来定的。
皇帝犹豫再三,还是因林迮甫所说的“此人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都是第一”,若是殿试也是第一就是“六元祥瑞”,将宋昱定为了状元。
于是,宋昱被定了状元之后,苏槿就倒霉地被刺杀了。
*
刺杀苏槿这件事情,宋昱他们并没有把它闹大,没有去告御状。
而是报了官,将逮到的人交到了京城府尹手中。
苏壹怀疑是皇帝派人下的手,而宋昱却知道,十之八九并非皇帝派的人。
他了解他的父皇,对臣子赐婚,一直是将臣子叫去各种暗示要赐婚。
如果臣子机灵点,自己回去“处理”掉自己的妻室;若是不愿意攀附的,他父皇也不勉强,只是从此不会重用这位“不听话”的臣子,逮着机会,还要重责贬职甚至抄家。
他父皇自诩明君,无论暗地里如何草菅人命,但面上,永远是尊重臣子尤其是寒门出身的臣子。
这种“以刺杀新科状元家眷”一看就嫁祸贵妃,离间新科状元和林家的计谋,
他的父皇,倒还不至于如此。
不是皇帝……
猜到大概是谁刺杀苏槿,宋昱这才心中悲恸。
“刺杀不成功,后面应该不会再刺杀了吧?”
苏槿有些担心。
虽说她身边高手如云,但任谁都不想陷入时常担心自己被刺杀的境地。
“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不会再让你陷入险境的。”
宋昱这般承诺。
当天夜里,宋昱一夜未睡,带着手上的伤,他在自己院子里练了一夜的武。
院子里的青石板都被他的剑给劈碎了。
“木秀于林风必吹之。”但是他不可能不出头。
他有仇要报,他有恩要还。
他有野心,他不甘心。
以商户出身,都若想问鼎簪缨,需要付出的自然是很多。
他如今势单力薄,必须寻找助力。
等到第二日放榜,果然殿试成绩出来之后,宋昱是名列榜首,是状元郎。
事不宜迟,放榜后宋昱立刻就往蔺禹乔的府里投了拜帖。
依照习俗,当届考官就是科举考生的座师。
如今宋昱得了成绩,往座师府中往投拜帖实属正常。
蔺禹乔向来勤勉,等到下了职,已是半夜。
听闻新科状元还在等着他,蔺禹乔很是惊讶。
宋昱坐在待客厅里等着。
蔺禹乔家中实在简朴,待客厅的桌椅十分旧了,都被坐得快要包浆了。
正二品的礼部侍郎,住的是个二进的房子。
除了女眷和孩童,家中只一个看门的老仆和厨娘。
简朴得令人发指。
比宋昱他们在京城临时买的三进的宅子,差远了。
宋昱在这等了一天,吃了据说是待贵客的食物——硬的跟石头一样的炊饼,喝了待贵客用的茶水——味道倒是不错,估计是皇帝赏的,但是淡的跟白水一样;很显然,上茶的厨娘舍不得放茶叶咧。
对这位大楚名士蔺禹乔大人的清廉程度,有了更深的认识。
“请座师救我。”
宋昱也不含糊,见到了这位前世今生都敬仰的大楚名士蔺禹乔之后立刻行了大礼,姿态诚恳。
蔺禹乔吓了一大跳。
秀才见官便可不跪,更何况是进士。
蔺禹乔根本不知道眼前人乃是真正的一国储君,但爱才谦逊的他还是立刻将宋昱扶了起来。
“你如今是状元及弟,很快就要授官。到时候咱俩也是同朝为官,同僚之间何必如此。”
宋昱了解这位做事直接坦荡的风格,也不含糊当即就把新婚妻子受到刺杀的事情说了。
“刺杀之人,武艺高强,只稍微拷问,便自称是贵妃所派。”
蔺禹乔是何等聪慧之人,只听了宋昱所言,便知其中有诈。
“十之八九,动手之人,并非贵妃,而是……”
“最好你们昨天夜里就把那两个歹人经送到顺天府尹那里,否则若是你今日来了,再去送官,倒显得是我为你出的主意……否则,我再为你此事奔波,倒有些不妥。”
“学生知道。”
宋昱告诉他:“是昨夜送了顺天府尹。只怕现在,已经写下了被贵妃指派的供词,然后被‘畏罪自杀’了。”
蔺禹乔有些惊讶,对宋昱的洞察力深感震撼。
“不愧是大楚朝历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顺天府尹那酒囊饭袋……算了,没什么可说他的。”
“你做得很好。如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陛下的性格,反而至少短时间内,会呵斥贵妃或其他人,你的妻子定能保下一命。幕后黑手,暂时也不会下手了。”
蔺禹乔叹了口气,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做得很好。不然要是闹大了,陛下那里,失了颜面,你妻子的性命反而是立刻就保不住了。”
“陛下近年来,吃了不少国师炼制的丹药……性情越来越……”
如此交浅言深,宋昱真的为这位大楚名士捏了把汗。
难怪以这位的才智,前世还被林迮甫给陷害了。
这说话,可是不太谨慎。
蔺禹乔却是对这个状元郎越看越欢喜。
“你既然求到了老夫这里,我也知道想必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会富贵迷了眼而背弃妻子,这样很好。”
*
蔺禹乔一诺千金,答应帮助宋昱,果然尽心。
第二日,便有御史弹劾贵妃和林家买凶杀人且指使人去狱中杀害杀手,试图毁灭证据。
贵妃身边的大丫鬟认罪,说就是她按照贵妃的吩咐,联系的云鹤卫的人去刺杀状元的妻子的,随后坚贞不屈,竟然如何严刑拷打,也坚持说是贵妃派她联系的杀手。
那俩杀手,都是暗卫,其中一个是皇帝派去保护贵妃的暗卫,另一个则是在外顶了一个云鹤卫侍卫的名头表面上与贵妃毫无联系。
但谁不知道,这两年,为了制衡在朝堂上起复的郃国公,皇帝将云鹤卫不少人脉力量,都交到了贵妃生的大皇子手里。
皇帝大怒,虽然此事有些可疑。但是,有一点,皇帝有一点非常明确。
“我给你们暗卫是让你们保护我的,结果你们用来刺杀我臣子的妻子?而这事我完全不知道!”
“我不管你们是被人陷害,还是主动去要刺杀人,我都不知情……那是不是有一天,我派给你们掌管的暗卫,来刺杀我,我也不知道!”
于是,皇帝以证据“确凿”为由,将贵妃禁足调查,林迮甫也被强制暂停职位,接受大理寺调查。
贵妃心里非常委屈。
新科状元即便千般好,但没有和她家怡安公主产生感情。她犯不着一定招这新科状元为驸马,又何必杀掉人家妻子。
何况,就算她有过这个处理掉状元妻子的念头,但是倒也还不至于如此直接粗暴地刺杀行事。
她的堂兄林迮甫就比她清醒多了。
这件事的重点不在于他们是否主动派暗卫刺杀那状元妻子,而是在于皇帝给他们的暗卫,那两个不受皇帝控制了。
皇帝害怕了。
觉得大皇子和他林迮甫,要么是蠢得能力不足以掌握暗卫力量,要么是不经皇帝同意随意让暗卫杀人。
比起后者的僭越让皇帝疑心,当然还是让皇帝觉得自己蠢更安全些。
林迮甫一方面拼命找证据洗刷派凶杀人未遂的罪名,一方面则拼命给宋昱苏槿他们送补偿。
几日后,蔺禹乔这样告诉宋昱。
“此为一石二鸟之计策。”
“一则幕后动手之人,本来就是想要贵妃和林家背罪名。既然目的达到,自然不会急着再对你的新婚妻子动手。”
“二则贵妃和林家,也该急了。他们不仅不会伤害你家妻子,还会想方设法来保护她。否则一旦你妻子出事,别人便都会以为是贵妃他们动的手。”
“但等这件事风头过了,过个一两年、两三年平息了。”
蔺禹乔叹口气。
“以林迮甫睚眦必较的性格,若是找不到幕后黑手,怕是会拿人撒气,一不做二不休……恐怕你那位小妻子性命堪忧……”
“多谢座师教导,学生铭记在心。”
宋昱心下决定,若是实在不行,过个一两年,自然还是暂时远离京城避风头。
将运河的数万河工练兵,在西北买下的几个荒山里练兵数万,到时候再回京城,也未尝不可。
“所以你这两年需要尽快成长起来!最好在陛下面前挂上号!这样那林贼,也就不敢轻易对你动手了。他精明着呢。”
蔺禹乔却是见不得自己看好的人受委屈。
林贼?
宋昱看着蔺禹乔。
蔺禹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啥,却也不否认,还笑着说道。
“哟,林迮……怎么听起来跟林贼这么像……”
宋昱也笑了。
是苦笑。
这位大楚名士蔺禹乔,这心直口快的风格,难怪前世早早被林迮甫陷害。
蔺禹乔却还兴高采烈地说着。
“所以我给你找了个差事。今年陛下四十大寿,各国来朝,鸿胪寺可忙坏了,跟我借人。我把你借调过去可好?”
“这样,趁不少别的进士都回乡祭祖的这几个月,六部五寺你都给借调轮岗,混个脸熟,什么也不耽误。这样以你的聪明才智,说不定不等三年后翰林院散馆,你就能在陛下面前得用了!”
中了进士,都要回乡祭祖。
这是惯例。
宋昱知道,这位名士不拘于时,颇有些不看重世俗规矩,也是真心为他着想。
他也不反驳。
笑着应诺,却暗自下决心,将这位有些直肠子的名士蔺禹乔,无论如此,这辈子也要保下来,不让他再次被林迮甫陷害致死。
*
殿试放榜后没多久,照旧是新科进士走马游街。
金榜题名时,骑着高头大马,绕城赏花,被全京城人倾羡,是何等的美事、何等风光。
但是对宋昱来说却不是这样了。
他被大家扔花扔手帕,都扔怕了!
每年都有给新科进士扔手帕扔花。往年都是探花郎被扔的最多。
而宋昱今年这状元郎骑着高头白马,走在前头,那还有人看那长得还不错的探花郎!
这还是宋昱易了容,将自己的颜值下降不少。
这要是大家看了宋昱的真容,还不都得疯了。
但即便易容颜值降低不少的宋昱,也还是俊美得惊人。
毕竟十几岁的少年,最是青春年少时光,加上状元郎的光环,怎能不吸引人。
“状元郎好俊!”
“十几岁的状元郎!简直貌比潘安!”
“我看比魏晋时期的美男子卫玠还要俊呢!”
结果说着说着,不知是谁起了头,说要模仿魏晋风流,给这前后数十年最俊最年轻的状元郎扔水果!
宋昱可怜左手锤裂了青石桌子,如今受伤还没好,只能用右手一只手控制着马的缰绳。
同时还要不停地躲闪来攻击的水果,简直苦不堪言。
苏槿带着婢女,在临街最大的茶馆,花重金包了雅间。
开了窗远远看去,那宋昱骑着白马,年少俊美,又是万人倾慕,就连躲那些水果砸来砸去,也有一番珠辉玉映的风采,仿佛身上都带着光晕一般。
“少爷骑马在最前头,气宇轩昂,不愧是我家小娘子……是我家夫人的夫婿!”
“少爷少爷,看这里!你家夫人在这里!”
诸位侍女和护卫队的女子们,陪着苏槿在雅间里,叽叽喳喳不停。
苏槿也忍不住有些心跳加速。
谁不曾做过如意郎君骑着白马,在万众瞩目中向你走近的梦呢……
眼见着宋昱的白马越来越近了,苏槿正要将准备的花抛下去……
却听得隔壁在学她们。
“状元郎,看过来,你的未来夫人在这啊!”
“状元郎,你可曾成婚了?”
这种时候这种玩笑,都是默认的无伤大雅,大家都只笑,不会有人追究。
结果整条街的少女都像被提醒了什么似的,被振奋起来,甚至连有些已婚的妇人都举着团扇挡住脸,一边扔着水果一边跟着瞎起哄。
“状元郎,吾家在曲水巷,你过来提亲吧!”
“状元郎!娶我吧!”
“状元郎,我家有万贯家财,我熟读诗书,可为你红袖添香!”
真的是万众瞩目的古代追星了!
苏槿一下就生气了!
这厮!招蜂引蝶!
正是这厮长得太好,即便易容后,也难以完全遮挡其风采!
早知道就让娘亲将他易容成丑八怪了!
要不是他招蜂引蝶,她怎么会招来刺杀!
听着满街要嫁给状元郎的女子声音,苏槿仿佛听到了无数日后来刺杀她的声音!
“放下花瓣!给我列阵,换水果砸!”
苏槿气极。
“狠狠地给砸这个招蜂引蝶的家伙!”
宋昱毫不知情。
他知道苏槿在这条街最大的茶楼包了雅间,于是便特意调整姿态,不自觉地想要摆出更从容不迫的绰约风姿来。
惹得两旁的女子们更加激动沸腾!
苏槿更气!
“前二后四!攻击!”
“前三后六!攻击!”
宋昱特意对这那茶楼雅间位置露出微笑。
迎接他的,不是苏槿特意准备好的花瓣。
而是……
一排排水果按照阵列,密不透风、无可避挡地,像一个个小炮弹,砰砰砰地向宋昱袭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