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皇帝没有再说什么, 终于踱步走开了。
宋昱赶紧专心答卷。
等到监考的礼部官员说收卷子,第一时间,收拾好桌上的笔墨, 便要准备离开。
“萧戬(宋昱假名), 你留下。”
监考的礼部官员叫住宋昱。
参加殿试准备三场的贡士们,都停下脚步, 看向宋昱。
随后,两个太监过来,阴沉着脸将宋昱从头到脚打量完。
“大人长得倒是颇高, 不像是荆州人士嘛。”
宋昱十几岁的年纪,其实还没完全长开。
但是也有一米七八左右。
比起在场的大部分人,尤其是那些南方来的考生, 都还算要高一点。
那两个太监的审视目光看着就让人发毛。
那礼部官员看着都发颤。
心里暗想, 皇城里这群没根的人,做事手段最是腌臜。这解元郎怎么就被盯上了?
但是宋昱不卑不亢,颇为进退有度。
“学生幼时在青州,后才回祖籍荆州。”
那俩太监宋昱镇定自若,倒是心里忍不住叫了好。
他们都是在宫里有些年头的,对看人有几分眼光。
看这眼前解元郎的气度,大约也非池中之物, 当即也不为难, 堆了笑还要跟宋昱说些什么。
萧渊过了来,试图为宋昱解围。
结果萧渊还没说话。
这俩太监不知道为何,看到那萧渊心里都纷纷一麻,感觉到后背一凉,仿佛这个人前世今生都克着他们似的。
随后,那俩太监又看了眼萧渊, 像是看到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脑子还没动静,脚却先快一步,跟宋昱萧渊告辞,赶紧快步小跑走了。
宋昱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位前世九千岁萧渊。
“多谢。”
萧渊一脸懵逼。
“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啊。”
那俩太监也是一脸懵,在赶回去赴命的路上,互相埋怨。
“你跑什么?陛下让我等二人,好好看看那解元郎长相身高的……”
“那解元郎旁边那人,我看着心里发毛。哎,不是,你也跑什么?你溜得比我还快。”
“我也心里发毛,解元郎旁边那人,看着就有点害怕。不知为何……”
*
而皇帝则是回去后,就让人将自己的儿子“太子”宋聿叫了过来。
宋聿好久没见到自己父皇了,骤然听说皇帝唤他,开心极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可要看看儿臣近来的功课?太傅说儿臣读书颇有进益……”
皇帝凝重的神色缓和下来。
“身体要紧。你去年冬天刚受了风寒,大病一场,几个月没下床。”
“但我几个月没读书,跟皇兄皇弟他们的功课差的就更远了……”
“太子”宋聿垂眸如诉如泣,看着消瘦颇惹人心疼。
“若是我的身体能更好些就好了,也像大哥二哥六弟他们那样功课出色,经常被上书房讲课的老师称赞……”
皇帝正值春秋鼎盛,现在颇为忌讳自己儿子的出色。
宋聿这么说,这是既表现了自己的上进,又给他的皇兄皇弟们,在皇帝面前上眼药。
可惜这次,皇帝根本不像往常那样,对儿子们的出色那般忌讳。
毕竟,出色的年轻人太多了。
比如,那萧戬(宋昱假名)今年才十几岁,便已是解元。这应当是大楚历年来最年轻的解元了。
若是不出意外,按他对内阁的了解,萧戬十有八九也被内阁报为一甲头名。
几个皇子就算再出色,也不过是被翰林院那帮迂腐的侍读侍讲夸奖一番罢了。
比起这新科状元郎,可是差得太远了。
皇帝难得有了种“别人家孩子怎么就那么出色”的酸涩感,忍不住对看起来病恹恹的“太子”宋聿说道。
“读不好,那就抓紧时间。有这羡慕你那几个兄弟的时间,不如回去再读几本书!”
说着,皇帝不耐烦地将“太子”宋聿赶走,然后将那俩去观察萧戬(宋昱假名)的太监叫了过来。
那俩太监跟皇帝汇报。
“解元郎个子挺高的。”
“奴没看出来跟谁长得像。”
“那身高跟太子比起来呢?”
皇帝表情淡淡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右手不停地点着椅子把手。
“这……比太子殿下高约莫两寸(6厘米左右)……”
俩太监自以为了解皇帝的想法,以为皇帝是在为四公主考察驸马,赶紧将宋昱天上有地上无地夸了一通。
“确实是芝兰玉树,如那顾曲周郎,珠辉玉映的,一看就是小姑娘们心目中顶顶钟意的如意郎君。”
都是没长开,“太子”宋聿只有一米七二,而宋昱有一米七八。
双生子的身高差那么多呢?
侧脸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正脸五官并不相似。
皇帝将疑虑丢开,暗笑自己想多了。
*
皇帝是不再多想了,可是“太子”宋聿却由不得不多想。
待到出了大殿,至拐角无人处,他的脸色一下沉了下去,语气阴郁。
“找人打听到底发生了何事,父皇为何急召我而来。”
“他之前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他之后见了那俩太监,又说了什么,快去查!”
身边一个暗卫赶紧领命而去。
他左思右想,觉得今日实在蹊跷,又赶紧去坤宁宫找皇后商量。
不巧,他的“双生”妹妹三公主也在,正在皇后身边娴静地绣着女红。
皇后跟三公主笑着说话,看着颇为母慈女孝,很是温馨。
“太子”宋聿脸色更差了。
呵,一个暗卫和乳母生的女儿,因着“狸猫换太子”才能够在皇宫里享福的下贱胚子,还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他对着三公主说话,语气生冷。
“我有要事与母后相商,你回避一下!”
三公主性情温和,对这个阴鹜的“双生”哥哥一直有些惧怕。
闻言,不仅不敢反驳,反而立刻起身告罪,真的跟着那些侍女太监们离开了,只留皇后和宋聿两人说话。
“你怎对你妹妹如此无礼?”
皇后蹙眉。
“你妹妹今年也十六了,也该嫁人了。若是嫁了,对你也是个助力。你怎么就……”
“母后,那您就赶紧将她嫁到郃国公府得了。”
“太子”宋聿收起在三公主面前那阴郁的表情,笑着摇着自己母亲的胳膊撒娇。
“郃国公府,自从前几年各地起义不断,起复平乱,如今在朝堂上颇有威望。”“您怎么就不肯呢?非要像贵妃一样,给自己女儿找个状元女婿不成?”
郃国公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个叫皇后如何跟自己儿子说起。
她怕三公主嫁到郃国公,万一觉察出什么来,对她这皇后可是大大不利。
且皇后自有她的打算。
“晟国公府世子,如今掌着宫中禁卫。你妹妹,似乎颇有些钟意那世子。”
“太子”宋聿笑不出来了。
“果然,我就不能指望她!掌宫中禁卫的人,能和皇家结亲?”
“她这是要害我被父皇忌惮!”
皇帝最是多疑。
要是真的和那掌着宫中禁卫的晟国公府世子结亲了,怕是就会怀疑他这个太子要逼宫了,不是吗?
“你父皇心里有数,不会因此忌讳的。”
皇后笑着安抚自己儿子。
皇后心里却想,那狗皇帝什么不忌讳?哪怕谁也不嫁,都要忌讳的!
她看晟国公世子,就很好。
掌宫中禁卫,逼宫什么的,若是真能做成,有什么不好的!
“父皇今年四十大寿,各国使者来朝。若般国近年来打败收拢了女真、乌孙、黑水等部落,如今已是国力强盛。我看说不定就是下一个大元朝。”
“太子”宋聿也早有打算。
“若般国的王后新丧,怕是会过来趁机求娶大楚公主。我看妹妹就挺合适的。”
“你父皇怎么可能将自己女儿拿去和亲?”
皇后震惊不已,也有些恼怒儿子的提议。
毕竟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姑娘,怎么舍得让她背井离乡、去那荒漠边塞受苦。
呵。又不是真女儿,怎么就舍不得拿去和亲了!
“太子”宋聿默不作声,拿起三公主刚才落在小桌子上纸质的精心绘制花样子。
“你可别弄坏了。这是你妹妹画的最满意的一稿,改了十几稿呢。想着给你父皇四十大寿亲自送一套绣屏呢。真是个孝顺孩子。”
皇后瞧了眼花样子,语气里带着笑意。
“她怎么把这个落下了?这孩子。”
“太子”宋聿脸色更加阴郁,随即又掩饰性地笑起来。
“哦,这样啊,那我一会去找她,给她送去。”
“母后,我需跟您说说今日父皇召我前去的事……”
两人商议了半天。
皇后表示会帮他一起探听消息,一定帮他处理好。
“太子”宋聿这才放下心来,笑着给皇后捶肩。
“母后对我最好了。”
等出了坤宁宫,“太子”宋聿去了三公主处。
屏退众人后,他当着三公主的面,将她精心绘制的花样子给一寸寸撕成碎片,扔掉了香薰炉中。
“若般国要求娶你当王后,你必须答应!否则,你就像这花样子一样下场!”
三公主泪流满面,可却连哭,都不敢当着他的面哭出声来。
“没用的东西,只会天天哭。天生的贱胚子!”
宋聿踹了三公主一脚,自己差点摔倒。气得摔了袖子走了。
三公主抱着自己膝盖,蹲在地上,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偌大的宫殿里,痛哭出声。
*
宋昱殿试回来,总觉得心神不宁。
他和苏壹去密室商议半天,出来后,将家中各处都提高警戒,尤其是苏槿那里。
苏槿晚间练完武洗漱完,正咬牙喝着牛乳。
“今天的牛乳好生腥气。算了,每天一杯牛奶,个子才能长高!”
“阿戬(宋昱假名昵称),你喝着今日的牛乳,是有点腥气的吧?”
“还好。”
宋昱看着她那嘴边一圈牛奶白印子,想要顺手就上前拿着手帕给她擦拭。
手帕还未掏出,看着旁边一脸戒备的苏壹,宋昱放下手,忍住上前给她擦拭的想法。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点失落。
“成亲”前,俩人关系不错,每日一起练武骑射,有时还一起读书。
怎么“成亲”后,反倒如此……
“今日去殿试,阿戬被皇上问话,又被留下看了身高长相。”
苏壹长话短说,挡在宋昱面前,不让他和女儿多说话。
“只怕皇帝还是想招阿戬当驸马。你小心点。”
公主看上驸马,驸马“前妻”莫名失踪伤亡的事情,前朝不是没有。
苏壹也不知道如今这贵妃会不会也这般行事。
苏槿郑重点头。
她将自己护卫队那些身手弱些的,都调开了去。院子里的狗崽们也换了地方,只留了最凶悍的青狼犬们守着。
所有轮值护卫,都是身手最好的精锐。
其实宋昱倒是觉得,他父皇,倒不像是为女儿看女婿,倒是真的有些怀疑他的身份。
但不管怎样,苏槿这边戒备些总是好的。
如此平静了几日,结果殿试放榜前一日,苏槿这边果真遇袭了!
来刺杀的两人,身手极好。
可惜先是被院子中的青狼犬发现咬伤了,然后被院子里的女护卫一拥而上,打得半死。
连暗卫都没出动,就被五花大绑起来。
杀手被第一时间卸了下巴
护卫们按照训练的,还想拿掉这些杀手牙齿中含的毒药。
可奇怪的是,杀手牙齿中竟然没有咬着毒药囊……
没多久,经过审问,这俩杀手又很快说出了自己是受何人指使的。
甚至,将贵妃宫中是谁和他们接洽,要杀掉苏槿的,都说得明明白白的。
【贵妃娘娘说,状元郎跟四公主是极配的。叫我们务必杀了状元郎的妻子,好让状元郎能尚公主。】
【贵妃娘家子弟,在官场都没出色的。林阁老,早就想给四公主和自己女儿找个寒门出身又极聪慧的聪明才俊当夫婿。】
这供词,听着特别合理。
若是一般人家,根本瞧不出不对的地方,只怕登时就要将贵妃和林家给恨上了。
更烈性冲动一点的,说不得就要去击鼓鸣冤了。
故而宋昱和苏壹,在苏槿院里的凉亭里,就着烛火灯光看了供词,听了苏槿院子里暗卫们的汇报,心下都是一沉。
暗卫们报告说,这俩杀手,身手跟他们的武功路数,很是相似。
苏壹心里发苦。
他曾经所在的暗卫队伍里,是他亲爹郃国公一手操练的。
其他两支暗卫队武功路数,跟他们的,并不相同。
贵妃身边纵然有暗卫,也绝不会用郃国公练出来的暗卫。
所以,到底是谁,冒着贵妃的名义,要来杀苏槿?
宋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心中难受,举着拳头,捶向青石做成的桌子。
结实的青石桌子,竟然裂开了!
而宋昱的手背,更是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就像他此刻的内心,悲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