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哈哈……嘿嘿嘿……”
一串笑声从门后诡异地传了出来。
红婆子顶着一头乱发,在门上不停地写着什么,污泥糊了一脸,辨不出她是在哭还是在笑。
大约是推门推得过于用力了,一下子就看见里面的村长杨吉山。
刹那,红婆子的面庞变得格外凶悍,她疯了似得踏过满地的碎纸屑,伸出满是伤痕的两手,环圈,死死上去要掐杨吉山。
“谁,谁让你进来的……”杨吉山连忙取下眼镜,慌慌张张往旁边躲。
她咬着牙追,杨吉山心觉不妙,赶紧撤离位子,四下躲藏。
眼看着就要追上来,无处可躲,情急之下,杨吉山猛地把某人往旁边一拽。
面对面,猝不及防对上那满是泥泞的人,差点撞个满怀。
张君铭声音不由有些森然:“这是要干什么?”
村长躲在他身后,不停重复呵斥:“还不快,把她赶出去,她又犯病了……”
好在,红婆子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惨凄凄抬起头来,不停张嘴,似乎是要说话。
仔细一看,她的舌头还在冒血,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他他……”
勉强发出了这个音,红婆子食指颤抖地指着,缺了半颗的门牙也跟着颤抖,努力想咬出下一个字。
可惜咬不出来。
刹那,张君铭的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要拔刀。
他读懂了这个字。
她想说的是。
“杀。”
“赶出去,真是,快点赶出去。”
一直在地上收书的人偶总算听懂了杨吉山的话,还没等她说下一个字,人偶已经上前架住了红婆子,一步一步地把她往门口推。
突然,红婆子仅存的一点理智消失了,她开始胡乱喊叫,抓着人偶的衣领,死死不肯松开。
“呜呜呜……呜呜呜……”
“嘭!”
伴随着一道关门声。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是村长。”
眼见杨吉山好似卸了力摊在地上,张君铭没有动,只是淡淡补道。
“你应该守护村民的安全,你应该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所以。”
他道:“你又为什么要怕她?”
按理,发生这样的情况,村长应该第一个站出来解决问题,而不是躲在别人身后。
杨吉山好不容易摸到了地上的眼镜,戴上,拍着大腿叹了一口气,又弱弱地站起身来。
“都是我的错。”
“她原本还没有那么疯,当年要不是出去了,她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见村长坐回了位子上。
张君铭挑了挑眉:“说说?”
村长叹了口气:“这……不知从何说起。”
“比如,她是怎么疯的?”
“估计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寻思着应该是那天晚上,吓着了……”村长说着,慢慢回忆起之前的事情来——
“这个婆子啊,原来是一个人住,她的屋子就在你们旁边,不过一百米,东林区。”
刚想说话,村长便摆摆手:“我知道,现在那里是一片荒草,看不到了,因为前一年她的屋子,被大雨浇塌了。”
“村里来不及修,就让她暂住在中林区。”
此时,重灯拿着厚厚的村民录走上前来,指着一个名字:“你说的这个人,跟毛红有什么关系,我看她也是住在东林区,喏。”
村长只看了一看:“刚刚进来的那个婆子,就叫毛红。”
重灯瞪大了眼,指着道:“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你这里写的清清楚楚。”
一看,还真是。
“毛红”这个名字被一道鲜艳的红笔圈住了。
村长刚刚还说过,名字做红色标记的,就是已经丧去,做蓝色标记的,便是已经晋阶。
照着上面看,红婆子此时应该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凡事都没有一个绝对。”村长摇了摇头:“我记得那天正下着雨,守夜正好守到东林,她家平时门都是关着,就唯独那天!大门敞开,我一看,家里没有一个人,就想,坏了,应该是出去了。”
“后来呢?”
张君铭道。
“后来肯定得找啊。那时候的东林区还不像现在那么人烟稀少,东林区可大,住满了人,就连现在住西林的,北林的,都是之前东林区搬过去的,那一场雨下的凄惨。后来又整夜整夜地刮风,把不少人的屋子都刮塌了,没办法。”
“我当时就端着那灯笼,就我给你们的那盏,辟邪,唯一一道光,给风吹灭了,你说我上哪找去,那时候土埋鬼传的正盛,风头上。”
“当时我就穿着高靴,靴筒里全是雨水,都湿了……”
张君铭皱了皱眉:“说重点,后来找到了吗?”
“我找了她两遍!整整两遍!”村长情绪有些激动:“你猜怎么着,就东林区青石板路,迎面撞上了,她也没打伞,头发湿了一片,全粘脸上,我那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了。”
“我劝她,大风大雨的,赶紧回去。她不要,她说她东西不见了,找不到,我就问她,什么东西不见了,我替她去找。”
“她说……”
重灯神色紧张:“她说了什么?”
“人偶。”
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人偶不见了。”
“人偶?”张君铭只觉心头被锤子砸了一下。
村长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往下说:“我当时猛地想起来,对啊,这个婆子有一个人偶,难怪我去她家什么也没有看见,连被热茶都没有,也难怪,平时疼惜得跟命一样,大风大雨也要出去找。”
“这个人偶长什么样”张君铭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吗?是从哪里来的?”
“长什么样……”村长目光扫了一圈,在找适合形容的东西,没找到,往自己腰上比了比:“喏,就这么高。”
张君铭骤然失望,心中忖道:“不是它……”
“长得可伶俐了,一双大眼珠子,挖出来的时候全身可脏了,没想到洗干净一看,那眼睛,就跟玻璃珠一样,水亮水亮,活脱脱就是一个小孩,还会唱歌,又爱说话,讨得全村人都欢喜。”
在村长比划身高的时候,他神色忽然暗淡,没有留神听接下来的话。
倒是重灯觉得哪里不对劲:“挖出来?为什么要挖出来?”
村长道:“这人偶啊,原来是埋在土里,都不知道多少年了,就某天红婆子去屋子后面松土,看见有东西在动,挖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人偶。大家都说,肯定是之前村里有人以为人偶坏了,又舍不得扔,所以才埋在后面地里,做一个念想。”
“唉~她也是好福气,捡了一个漏。”杨吉山脸上酸酸的。
“你还没有说,那晚后来怎么样。”张君铭更在意的,是后来。
“后来啊……”村长被迫拉回思绪,“后来我就让她回去,我说,我帮你找,找到了给你送回家去。”
“所以她回去了吗?”重灯感到着急。
村长摇了摇头。
“她没回?”
村长叹声:“我不知道……”
此时,张君铭的眉头皱了起来,质问:“她回没回去你不知道?”
“……当时碰见的时候,离回去只有几步路,你猜怎么着?”村长此刻神情严肃起来:“我们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重灯呼吸一滞。
村长道:“对,当时我心里怪纳闷的,这大风大雨,谁又出来了,那脚踩在水上,咯吱咯吱地,天又黑,前后就一条路,看不见人,我当时就吼了一嗓子,我想,村民认得我这声,总有人应我,但是,没有人应。”
“那脚步又厚又重,像是拖着什么东西,一步一步!就朝我们走过来。听得我这心里咯噔一下。”
众人心里也咯噔一下,一个名字梗在心头。
“是土埋鬼吗?”张君铭问。
杨吉山点点头:“是它,出来了。”
“我一想,坏了,村长当没两年,就遇上这种东西。我当时也没有多想,赶紧让她往回跑,我身上带着刀,就是防这东西的。幸好它是往前头来,屋在后头,往屋里跑就没事了,没想到。”
“她不动了。”
村长表情出了一丝苦涩,两手一摊:“我推她,她也不动,就跟两脚钉在地里一样,我说,你快走,再不走它就该来了,她还是不跑,把我急的啊。”
“应该是被吓住了。”
人在受到惊吓后,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身体肯定不停使唤。
村长道:“我想她也是被吓住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当时一咬牙,端着刀就冲着这东西去了。”
“然后呢?”
“土埋鬼消失了。”村长道。
“消失了?”
“这东西怕刀,有刀来了,它肯定会躲。来去也就一条宽道,那雨下得,什么都听不见,我寻思着,该不会是下到两旁草垛上去了吧,我当时穿着防雨的靴子,穿到膝盖。一下草垛,我说完了。那里泡的水大概就有膝盖那么高。”
张君铭不经意问:“那红婆子呢?”
村长愣了一愣:“你先听我说完。”
张君铭仍问:“红婆子回去了吗?”
“……我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我以为她已经回去了,哪里想到,我寻了一圈,到她家门口的时候,就剩一盏灯亮着。”
“所以你根本没有管她的死活。”张君铭不经意地翻了一张纸。
……
气氛骤然尴尬沉默。
此刻,村长默默呷上一口茶,他看着张君铭:“这话不能这么说。”
“怎么说?”
“我一开始去的时候,她家里并没有点灯。”杨吉山十指相交,神情严肃:“也就是说,她后来回去过。”
“是后来才点上的灯。”
“也就是说,她不听我的劝告,二度出门,就是为了寻找那个人偶。”
“我说了,我会帮她找,当时好了,人也不见了,人偶也不见了,当时全村人都搁下手里的事,整整一天,就为了找她。”
“而她,不知是死是活。”
“后来呢?”
杨吉山仍旧十指相交:“后来?找到了尸体,就在东林区野地里。”
“本来想着把她埋了,没想到,她居然又醒了。”杨吉山脸上不经意挂上了一抹嘲讽,指了指窗外:“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又疯又癫,神志不清。”
“刚开始还能说上几句话,说什么当晚,人,什么的,我想她第二次出去的时候应该是撞见土埋鬼,看见什么血腥东西,后来就越来越说不清,她平时也不害人,就没人愿意管着她。”
“就平时给她送点吃的什么,估计是我前两天呵斥了她几句,怀恨在心,所以今天才这样。”村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一片好心,谁知道她。”
听到这话,张君铭禁不住在心中冷笑。
“你的故事还没有说完。”
“那个走丢的人偶,后来回来了吗?”
杨吉山咳嗽了声:“回来了,当然回来了,我就说帮她找,其实不用找,第二天就自己屁颠屁颠回去,见不到红婆子,还傻傻地在屋里等……唉,现在在老林头家养着,没见过那么伶俐的。现在人说话也能应两句,也没有人教过……”
张君铭心里咯噔一下,隐隐从这话中悟出了什么。
他不免问上一句:“它后来有见过红婆子吗?”
“见过,当然见过,就是不认。跟谁都不肯走,僵了好几天,最后就老林头人长得好,屁颠屁颠就跟着他回家了。”
“没见过那么伶俐的。”杨吉山又忍不住补了一句。
此时,张君铭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他只问:“这个人偶现在住在哪里?”
村长觉得奇怪:“给老林头领走了,当然住在他家了。”
“那红婆子现在住在哪里?”
杨吉山想了想:“这……不好说,之前有屋子给她住,后来她也不愿意住在那里,也没见她回去过,就让给别人了。”
坏了。
张君铭顿时心中腾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是。
红婆子不是这个人偶的主人。
“名册上本来已经圈掉了她的名字,喏。”
村长取回那本名册,随意翻了翻:“原本东林区住的人,自从她这件事情过后,就很少有人住在那里了,真是可惜了,你们住的那个小屋之前也有人住过,后来,也搬出去了。”
“听人说还是一个很高大的小伙,唉,都是十多年前的事。”
说谎。
张君铭回味过来,才发现。
杨吉山的话有些不对头。
他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