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切都陷入了兵荒马乱中。
应璋在姜照昏迷过去的那一刻当机立断撕下一片衣料捂住伤口止血,而后把人打横抄起,抱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大步从二楼一路冲向藏经阁出口,途径一众不明所以的仙府弟子,急匆匆的背影引来不少隐晦的注视。
有不少人认出他是小师叔,想上前攀谈,但却在窥见他的表情后,皆被震慑到,胆战心惊地又移开了目光。
天命峰布有千般阵法,应璋只能带着人一步步奔下九百九十九重台阶,直到远离天命峰的范围,靠近千年寒冰所造的铁链飞索,应璋才终于能拔出昆吾御剑而行。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盏茶的时间。
应璋几度提速,横抱着人的同时一直不要命似的往那道伤口注入灵力。然而,伤到姜照的人修为极其深厚,应璋的灵力覆进那汩汩流血的伤口,便如杯水车薪。
应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姜照抱去天凝峰的。
姜照阖上眼睛的那一刻,有“咚”的一声响在他识海里轰然炸开,剧烈轰鸣后,刹那间他如被抽走了灵魂,浑身的血都凉了,隔着一片衣料按住伤口的手沾满了淋漓的红,怎么都止不住。
近乎崩塌的理智被怀里人仍有一缕气若游丝的呼吸牵扯住,才足以驱使他迈动僵硬的身躯。
救人。
这是他此刻仅余下的唯一念头。
沉沉黑暗中一柄雪亮骨剑凌空疾驰,划破遮天蔽日的汹涌云幕,几乎转瞬飞跃万里,最终坠入一座葱翠山峰。
有深夜修炼完步出天凝峰的弟子赫然看见从天而降的巨大骨剑,旋即脸色震愕地盯住来人。
“小、小师叔?!”
他口中的小师叔一身玄衣掩映在夜色下,急步走来,怀抱中藏着一道极浅的蓝白身影。
应璋干涩的眼珠微转,死死地盯着天凝弟子,沉声问:“游滁长老可在?”
弟子被这满身戾气一冲,颤抖着点头,忙不迭地引着人往里走:“在,在!”
他不敢再往后瞧上一眼。
不过一刻钟,应璋半边衣裳已经浸透了血,如一尊煞神临世,任谁也不敢往后看。
天凝弟子什么都没问,硬着头皮径直带人上了峰顶,而后在一处占地宽广的居所前停住。
此地以石桥流水为界,仅布了篱笆围住古朴的几栋屋舍,前头搭了个简易的竹门,门前挂了盏水晶风铃。
天凝弟子抬手摇了摇水晶风铃。
空气窒息少许后,里头终于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谁啊大晚上的?”
不待天凝弟子回答,应璋已扬声道:“天命峰应璋求见游滁长老。”
屋内陡然传来乒乒乓乓一阵作响,片刻后一个黑影从屋内快速步出,朝竹门外张望。
“尊者的徒弟?”那黑影的声音很年轻,有几分惊讶,“大半夜的来做什么?”
但他的话音在触到半身是血的应璋和他怀里十分安静的人影之后,戛然而止。
“我的娘……”他惊异叹,继而恍然回神向应璋招手:“进来,进屋里来!”
应璋大步跨入竹门,顺着游滁的指引进入一间小巧但布置典雅的耳房。
“床上,把人放床上去。”游滁指挥着人说,“轻……”
他原想说轻点别碰着人伤口了。
但应璋的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仔细,轻柔小心地把人侧放在床榻上,极力避开那道狰狞伤口。
应璋站在一旁,双手微微发颤,不自觉地拢着空空的掌心,哑声说:“请长老救他。”
游滁自不用他说,坐到榻边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众稀奇古怪的法宝,掀开那片已经粘连在皮肉上的薄薄衣料,而后将其中一件法宝贴在姜照的伤口一侧。
姜照几不可察地一抖。
游滁反复尝试了好几件,伴随着青绿荧光,那道伤口才总算愈合了极小一部分。
少顷他大汗淋漓地抬头与应璋对视,有些欣慰道:“还好你用灵力及时护住了这孩子的心脉,不然再晚些真是神仙难救……”
应璋站姿笔挺,如沉默的雕塑,闻言那张没有表情的、紧绷的脸才稍稍松动。
他低声问:“如何才能治愈他这道伤口?”
游滁沉吟少顷,突然眼睛一亮,转头又捣鼓了好半晌,随即从袖里掏出一枚颜色幽紫的灵丹,欲要塞进姜照口中。
但姜照昏迷中也能察觉到陌生气息的靠近,紧闭着牙关不愿张开,反复试了好几遍都不乐意。
游滁犯难地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枚灵丹,嘀嘀咕咕地说:“哎呀这孩子,你不肯吃可怎么办?我压箱底的都给你翻出来了,这可是我得意爱徒七十年前便献上的生辰礼啊……“
应璋皱眉,将视线凝定在灵丹上,启唇问:“此丹有用?”
“有用!当然有用!”游滁回望,振振有词,“我珍藏的十枚天品灵丹中,此乃其中一枚塑生丹……”
他话还未说完,应璋便从他手中夺过那枚塑生丹,曲起一只腿侧坐上榻,另一只手托起姜照的后脑,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靠坐着。
随即小心谨慎地捏住人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唇,轻声哄:“是我,姜照,张开嘴。”
他如此重复了好几回,良久,神志昏沉的姜照好似终于听清了般,艰难地微微张开一道唇隙。
灵丹顺着手心滑入姜照的喉咙,在两道紧紧注视的目光中,肉眼可见地咽下。
灵丹入腹,半盏茶后,那道散发寒气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开始极缓慢地愈合起来。
应璋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将人搂得更紧些。
游滁在一旁看了全过程,后知后觉咂摸出些这二人关系不太对劲的味儿来。
但他再好奇也不敢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八卦。
他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这个伤口是谁造成的?”
应璋搭在腿上的另一只手指尖略动。
他抬眸,半张脸隐没在阴影里。
“……我不清楚。”
游滁面色古怪地摸了摸下巴,说:“据我观察,留下这伤口的人至少是尊者那般的境界,但如若这孩子是在仙府内受的伤——总不能是你师尊一气之下打伤了人?”
“不是尊者。”应璋摇头否认。
谈及此处,过了会儿应璋面色微变,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说:“那人恐怕不止留下了这个伤口。”
“什么?”游滁讶然,俯身提起姜照那截软弱无力的手腕把脉。
过了小半刻,游滁恍然地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难以置信道:“肝虚邪袭,神魂离散……”
应璋脸色沉沉地抿了抿嘴角,闻言攥紧了拳。
这是摄魂幸存者的特征,他作为魂修怎可能不知晓。
可他却头一回感到束手无策。
盖因摄魂此术,无法侵袭魂修,但除了魂修外,一旦有人不幸中了此术,全都非死即残,几乎没有破解之法。
有能力习得摄魂的魂修,更不可能特意去研究能破解摄魂并治愈后遗症的方法。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情势紧迫,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应璋去研究专门的应对之法了。
“这是……”而这厢游滁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至极,良久他方喃喃地说:“我从医五百多年里只见过一两次这种病症……居然又……”
氛围一下子掉到冰点。
游滁抬头,面色严肃地同应璋对视:“你家这位是惹了什么人么?”
应璋的心缓缓下沉。
他很想说没有。
从姜照来到这个世界上起,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边,这具身体更不可能有什么仇家。
要说仇家,应璋原本的身份才算多。
但方才在藏经阁里,姜照是脱离了他的视线的。
恐怕不是姜照惹了别人,而是有人盯上了他。
游滁端详着应璋此时的神情,加之看他默不作声的表现,心下顿时了然,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中了摄魂之术,但好在那人似乎并未来得及完整施术,算是他走运,大难不死逃过一劫。”
“……”应璋闭了闭眼,涩声重复,“大难不死……”
游滁觑了眼面前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连忙稳住他:“你先别慌,放心,我是医修,也见过两回像他这样的,我有办法。”
不待应璋反应过来,他立刻站起身小跑着出了屋门,离开前还丢了句话:“等我一下!我三百年前的行医日志在隔壁屋!”
脚步声逐渐远去,周围的空气又恢复了安静。
在这样沉寂的氛围里,应璋下意识地想要捕捉怀里人那抹极浅极轻的呼吸。
断断续续、气息奄奄。
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连识海里的那只小毛绒球,都把自己卷成一团,软软的毛发耷拉着,没了声息。
绝对的、完全的,足以令人恐慌的死寂。
他垂下视线,将那点紧蹙的眉心和一张苍白的脸纳入眼底。
过了会儿,他一言不发,轻轻地埋首搭在姜照的颈窝蹭了蹭。
触感冰凉。
几息后,他就着这个姿势,复又捉起姜照的手,开始源源不断地朝他体内输送灵力。
直到他把那只手都捂得温热起来,颈间的皮肤仍旧冰冰凉凉,没有什么温度。
此刻再如何精纯厚重的灵力注入那空空如也的丹田里,都像注入了一个无底洞般徒劳无功。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来了我来了——”
人命关天,游滁风风火火地飞奔进来,手里紧握着两本厚厚的书,边翻看边迈步靠近。
与此同时还不停自言自语:“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嗯?好像是这个……啊,不对,这个人最后死了,不算不算……”
突然,安静得几乎悄无声息的姜照猛地缩了缩肩,剧烈咳嗽起来!
应璋卒然一惊,手掌下移到他的后背连忙给人顺气,同时不间断地哺入温纯的灵力。
恰在此时,游滁不停在书页上滑动的指尖一顿,大喜道:“找到了!轻微摄魂、命不该绝!”
他飞快地一目十行,而后猛地仰起头,注视着压根无暇顾及他的应璋,说:“以魂补魂,神交!”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有榜,周五开始连更到周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