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剑铮,黄衣女子畅快收剑,眼神波澜不惊,额头上滑下几颗汗珠,剑客浑然不觉,看向裁定胜负的六人。
“第七场比试,皖南剑派华映仙获胜!”
祝云松了口气,终于和张黛她们一起笑了出来。
今日一共比试十场,不请自来的寸雨楼和华惜意等人的比试都安排在了明天,第十场比试结束后,太阳已往西山而去。
祝云借口乏了,向姚庄主告假,希望明天能休息一天。
姚庄主爽快点头,表示理解,方便了祝云明天乔装上场。
寸雨楼的比试不同于他人,是守擂式的挑战,一旦五轮挑战下来,没有守擂成功,寸雨楼就会被淘汰
至于挑战者,则由那些没有收到姚庄主邀请的人自愿报名,算是小小地刁难了不请自来的寸雨楼一下,但还给他们留了面子,同时也镇压一波对落选结果不服气的人。
据说这是那位二殿下想出来的方法,定西王这两个儿子,一个是秋月寒江的剑客,一个是圆滑机灵的掌事者,都培养得很好。
回去的路上,祝云先去找了观众台上的张黛和祝英,在人群中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极小心地用针刮了刮她手上那串合香珠,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
余光里瞥到的一眼也没有得到什么有效信息,此人长相普通,过目便忘,但,这只是一张精巧的易容。
饶是祝云也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她匆匆在此人身上留下了一点难以抹去的药粉。
夜晚,祝云悄悄唤出蛊王,追踪白天见过的那个易容者的踪迹,想看看他是不是万里晴空阁的人。
黑沉沉的夜幕下,星河流动,微风徐徐,树叶沙沙作响,掩饰了那些微小的动静,祝云静悄悄地翻出湛卢山庄,来到十三里外的深山中。
深山入口处的机关繁琐难解,幸好她懂一点机关术,这才在没有惊动他人的情况下钻进了暗道里。
暗道中另藏玄机,内部几乎半个山体都被掏空,制成了多重密室,碧绿的蛊王在她手背上轻轻挪动,以这种方式为祝云指路。
然而她最终还是扑了个空,最后找到的密室角落里堆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有些水渍,看来那人做事很仔细,绝不想留下一点破绽。
祝云悄悄退出来,鬼魅似地在山中阁楼里移动,绕开守卫登上高处,以解构性的眼神将整个密室和暗楼尽收眼底,无数机关构造在她脑子回旋。
她以一个建筑大师的思路去想该怎么构造这座庞大的阁楼,又该怎么安置交流机密的房间,最后敲定了两处,成功找到白天那个易容者的位置。
“……你确定?那串合香珠真的是巫曲大师的制品?”
“没错,巫大师的手艺特点我很清楚,当初阁主告诉过我怎么辨别。”白日那人已经摘下面具,祝云通过手掌纹路确认了这一点。
他的同伴脑袋上插了根鲜艳的山鸡尾巴毛,人也像山鸡一样转悠。
“她把那串合香珠戴手上了,怎么办?仇盛,我们要去问阁主的意思吗?”
咦,万里晴空阁的阁主司思公子不是死了吗?第二任阁主还没选出来,难道他们不是万里晴空阁的人?
接着一句话打破了祝云的推测。
“笨蛋!末烛你动动脑子,公子现在时醒时不醒的,一年说不了两句话,还不见我们,和活死人有什么两样?他能告诉我们该怎么做吗?能的话阁主就不会让我们对外说他已经死了,还要我们假装内斗了。”
司思公子竟然没死?而且万里晴空阁竟然没有真的内斗?祝云惊了一下,心道怪不得万里晴空阁在江湖上的势力没有分崩离析,也没有被其它组织趁机吞并。
传闻真是不靠谱,司思公子这一招也真是够大胆的,看来当初他遇刺时已经危急到必须兵行险招了。
“你说阁主坏话,你完了,阁主很小心眼的,我已经记下来了。”末烛嘿嘿一笑,脑袋上的鸡毛不住颤动。
“你也说了,你说阁主小心眼!”
“我那是实话实说。”
“我也是!”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凑在一起琢磨事情。
“说真的,阁主上次告诉我们,他找到彻底清醒过来的办法了,但到底还要多久啊,我都快控制不住手底下那批人了,他们一定要见阁主。”仇盛道。
“谁不是呢,可是阁主又小心眼又多疑,不信任任何人,身患奇病的情况下,连我们这五年都没见过他一次,每次都是拿着他盖好印章的信去做事的,其他人怎么可能见到阁主?”
“但那个神医弟子有合香珠信物。”仇盛皱眉道,“是不是阁主或者别的亲信给她的?”
“有可能。”末烛掰着手指头说,“毕竟阁主既小心眼又多疑还狡猾,深谙狡兔三窟的道理,说不定连那个祝姑娘都是他多年前布下的棋子。”
仇盛沉默了一下,掏了掏耳朵:“你再说下来我就不能当做没听见了嗷。有本事这话你到阁主面前说去,不要连累我。”
“放心吧,这里没别人,而且以后阁主要是醒了,在他面前我肯定专职拍马屁,这个我擅长,上次巫大师都被我夸得热泪盈眶了!”末烛拍着胸脯保证。
祝云假装自己是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蘑菇,继续偷听。
仇盛苦恼地啃了一口食指的指甲盖,虎牙在上面划出一道白痕。
“既然那位祝云祝姑娘可能是阁主以前留下的暗线,我们暂时就不要轻举妄动了,等她来接触我们。”
“不能杀人放火要挟一二?可惜。”末烛脑袋上的鸡毛晃了晃。
仇盛白了她一眼,骂道:“真是狗改……江湖易改,本性难移!阁主让我们杀人放火,我们才能杀人放火,明白吗?”
“知道,我们是被阁主驯服圈养的恶犬嘛,我清楚自己的定位。”末烛嘟了下嘴,表情相当可爱。
要不是祝云听了她之前的话,可能会因为她的表象而将末烛当成个俏皮活泼的普通女孩子。
本以为万里晴空阁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没想到今夜竟能得到如此隐秘的消息。
为什么万里晴空阁会在离湛卢山庄不远的这里秘密建一个暗楼呢?那位司思公子是出于什么考虑,将湛卢山庄纳入监控范围内,又是因何受了重伤?
真是个神秘的家伙……
周围的神秘主义者未免太多了,祝云沿着原路悄然返回,叹了口气。
[祝云]:我发现还是你比较好。
[玄机]: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点。
[祝云]:只说真话的你,让人心安,让人信赖,让人敬佩,和你说话轻松愉快,真好。
黑衣剑客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还没回过味来,又看见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祝云]:想自己上场体验一下剑术大比的氛围吗?
[玄机]:!!!
[玄机]:想!请让我去!
黑衣剑客甚至难得发了一个憧憬的表情包,话里话外都是渴望。
对于死后就一直在阴狱闭门思过的打架狂魔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祝云就被他催起来,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开始易容。
昨日她把纯钧剑佩戴在腰上,还给剑鞘裹了一层白布,一直没有抽出来用过,今天总算可以试试手感了。
“先说好,我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随便捏一捏就是,不准挑剔。”
“我明白!我明白!”剑客跃跃欲试的声音就在耳边,似乎激动得一晚没睡。
看来当阴魂也有好处,他们完全不需要睡觉的,每天都精力十足。
旭日东升,清晨薄雾渐消,因为昨晚就和华表姐她们打了招呼,告诉她们自己今天要睡懒觉,所以没人来叫她,祝云再次溜出湛卢山庄,顶着易容壳子,假装是从外面赶来的。
估摸着时间,来历不明的“黑衣剑客”登门,一身煞气,镇住了门口想拦住他的仆从,光明正大地从前门走了进去,轻如黑雾般踩过高高的观众席,落到擂台下方。
观众席上顿时响起一阵哗然之声,无数人将目光落到这个新的不速之客身上,一袭黑衣、身姿挺拔的玄机背对众人,直直看向擂台,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来者何人?”起初,姚庄主为黑衣剑客身上的剑意所惊,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好在他很快认清场合,率先站出来呵止玄机。
定西王世子原本沉寂如死水的双眸泛起波澜,目光灼灼地盯着剑客。
“你来是为了试剑。”
玄机亦被苏望卿浑身散发的气质所惊艳,他肯定道:“你不是剑客。”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祝云也在脑海里倒吸了口凉气,却见玄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慢悠悠把剩下半截话倒出来:“你是一把天然的剑。”
苏望卿失望了:“所以,你不会和我比试。”
“不错。”玄机罕见地笑了,“剑与剑客相生相成,我不会对自己的剑动手,也不会去伤害他人的剑。”
他俩一唱一和,姚庄主听得云里雾里:“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和其他剑客交手。”玄机理所当然地道,“现在进行到哪里了?我下一个上。”
好一个狂妄自我的剑客!
寸雨楼众人已守了三次擂,不料来者大放厥词,简直比前几天的他们还要无礼,立刻就有人道:“不管你是谁,这里没有你的位置!”
苏望卿倒是无所谓,玄机不跟他比试,他就又恢复咸鱼般干巴巴的状态,对一旁的姚庄主说:
“既然都是不请自来,让他上去吧。”
姚庄主犹豫了一会,最后拍板:“好,那就请这位剑客上台一试。”
寸雨楼派出的守擂剑士名叫风天,他愤怒于姚庄主的决定,却又知道寸雨楼在湛卢山庄和外人眼里确实是无邀而来的恶客,没办法理论。
“报上你的名号。”风天干脆把注意力放在黑衣剑客身上,希望对方只是个外强中干的无名剑客。
祝云在脑子里咳了一声。
[不用你说谎,但有些事情没必要告诉别人,对吧?]
玄机恍然大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于是道:“我不告诉你,直接开打吧。”
“你!”风天被他的目中无人气到拔出腰间长剑。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让他成功——在玄机手底下过了三招。
“你很弱。”
玄机收回剑,看了眼被他刺中要害的寸雨楼杀手,评价道。
现场鸦雀无声,被他剑意震撼到的人和被他的高傲震撼到的人几乎是五五开,不管怎么说,对面可是寸雨楼,把他们的面子毫不客气地摔到地上,这个剑客以后还想不想在江湖上混了?
更令人奇怪地是,黑衣剑客将人打倒在地后,没有立刻收剑,而是借着反光的剑面观察起了自己。
[你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
祝云的声音和众人的疑问几乎是一起响起的,玄机看完,不甚满意地道:
“‘我’太矮了。”
[……我尽力了,再垫就崴脚了好吧。]
倒在地上的风天勃然大怒:“作为对手,你竟然在比剑时分心!”
“不然呢?”玄机疑惑且理所当然地对他说,“你又弱又丑,我不想看你。”
风天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地不起。
[……我错了,玄机,我不该因为你只说真话就对你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