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馆的位置很偏，他们坐上动物园的游览飞车，行驶了将近二十分钟，来到了另一个角落的办公楼。

他们上了三层，文莉敲响了挂着“主管办公室”木牌的门板，半晌无人应答。

“可能暂时出去了，”姑娘尴尬地解释，“我联系一下他。”

在文莉打第二个电话的时间里，雍未榕在三层转了一圈，最后站在窗边，俯视下方的人造小树林。

“你在看什么？”裘惟奇道。

雍未榕摇摇头，苦笑道：“有些焦虑。感觉这事不大好办。”

【我也觉得，小姑娘对付这个主管后的精神状态让我想起了我的夺命上司……】

【为什么不重视猫隼？它们看上去很威风。】

【它们在隔壁星跟走地鸡似的，就这数目，拿来红烧都嫌多。】

雍未榕读着弹幕，不由自主地又叹了口气，想到那位主管不一定乐意在他的直播间里出镜，青年解释了几句，接着关了直播。

三人又等了半小时，走廊尽头的活动金属板才晃晃悠悠地开了。

一辆飞车停在楼房外的停车台上，一个球样的物体从里头滚了出来。

雍未榕定睛一看，哦，不是球，是主管。

矮个子男人滚到了三人面前，身后的秘书在门板上输入生物信息打开了门。

“你们来是为了那什么……猫隼的事情是吧？”主管先生不耐地从鼻子里呼出气来，雍未榕以锐利的眼神看见了他鼻孔底下飞扬的鼻毛，“废话少说，我只有十分钟。”

雍未榕清了清嗓子，把这只猫隼的情况简单说了，并表示，如果可以，希望能把雌隼接回动物园。

球……主管在办公桌后边翘着二郎腿听着，不时吸一口挂在脖子上的新式电子烟，吐出的烟气呛得文莉直咳。

“就这？”主管的目光带着惊讶，像是困惑雍未榕竟会因为这种事情找他，“接回那只雌隼是不可能的，把你卖了都不可能……”

他又咕哝了几句“变异”“新建动物园”“合同”之类的话，最后将那双细得像面条的眼睛向雍未榕一扫，道：“你是那个临时工吧？这次我就不追究了，下次记住，不该管的事少管。”

三人被高高大大的秘书赶了出去。

雍未榕摸了摸鼻子，对面露尴尬的文莉道了声歉。

回程路上，雍未榕询问了文莉动物园驯兽师的职责。

文莉想了想，回答：“其实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在没事的时候，动物园驯兽师是个闲职。在有事的时候，驯兽师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

意识到自己的话题逐渐往不令人喜闻乐见的方向发展，文莉及时闭上了嘴。

在动物园闭园前剩下的时间里，雍未榕便和裘惟四处巡逻。

正如文莉所说，动物园驯兽师没什么活干，平日里有饲养员看着，他们不仅插不上手，凑近了点儿还会被嫌弃碍事，可谓兽嫌人厌，最后只能灰溜溜地踩点下班。

“你说我能不能伪装一下，”雍未榕坐在公共飞车上突发奇想，“外貌和气味什么的，让那只雄隼重新坠入爱河，给他生的希望……”

裘惟在隔壁座位上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坠入爱河之后呢？你还要和它下崽不成？”

雍未榕自觉被骂到，怏怏地闭了嘴。

坐在前排的两位年轻人接连回头看了一眼，雍未榕听见他们轻声道：“这就是驯兽师？”

“是啊，干这行牺牲老大了。”

雍未榕觉得他们误解了什么，但对脸皮的维护欲|望让他识趣地不去深思。

裘惟的流浪民身份证上写了暂住的地址，即雍未榕目前的家，但他对这座城市并不熟悉，因此也不知道雍未榕住所的具体方位。

他想过雍未榕的居住条件不会太好，但当他仰头望向那幢糊满污渍的破败二层公寓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震撼。

“里面没这么脏的。”雍未榕苍白无力地解释，他领着裘惟爬上二楼，推开了最里头那间的房门。

不到三十平米的小屋，就是裘惟接下来要住的地方。小但意外整齐，少得可怜的家具上积了一层薄灰，被雍未榕用抹布一一擦去。

“……他们怎么会同意你来做我的救助人？”裘惟从灶台和浴室之间的缝隙挤过去，坐在屋内唯一一把椅子上，看雍未榕把邮箱里的菜取出来。

“我也很好奇。”雍未榕回答。

他将菜塞进炒菜机，在每家每户都用上自动炒菜机的今天，雍未榕的这位老搭档显然已经年纪不小，那运作时的嘎吱声，让裘惟很难不怀疑雍未榕是从哪个垃圾堆里把它淘回来的。

裘惟不忍直视地别过头去，充作餐桌、书桌和别的什么桌的悬空木架上，一张照片明晃晃地摆在那儿。

“那是我妈。”雍未榕留意到他的目光，解释。

他没再说什么，从青年不明显低落下来的语气和神态中，裘惟知道那名灿烂微笑着的女士八成是不在了。

裘惟盯着那副照片良久，缓缓道：“你的母亲很漂亮。”

“是吧？我也觉得，”雍未榕把菜端上了桌，“她当年可是浊星街一枝花。”

裘惟在餐桌边坐下，那一桌绿油油看得他陷入诡异的沉默。

雍未榕捧着大米饭扒得正欢，这时候才意识到什么：“呃，不好意思，你吃蔬菜吗？明天我给你买点别的？”

“不用。”裘惟道，边从兜里掏出了一根黑绳。

雍未榕花了几秒钟才看清那是孤萤，这才想起来，似乎从下了飞船就没再见过它。

“孤萤还可以随地大小变？”雍未榕举着筷子阿巴阿巴，“它之前一直待在你的口袋里？”

裘惟颌首，捏着整条蛇都写满不情愿的孤萤，将一筷子绿色蔬菜塞进了它嘴里。

雍未榕移开视线，心里默念“少管闲事养精神”，强迫自己忽视了这残忍的一幕。

晚饭后雍未榕本打算出门给裘惟买套被褥，但少年对此表示浑不在意，道：“你见过哪头兽族是盖着被子睡觉的？”

雍未榕深感他的话有道理，再三确认裘惟真的不需要一床被子之后，喜闻乐见地省下了一笔被褥钱。

一天下来两人都累了，他们洗漱完毕，很快关灯睡觉。

雍未榕本以为自己会沾上枕头就睡着，但当他闭上眼睛，感受到向他沉沉笼罩下来的黑暗中那抹均匀的呼吸声时，他发现自己久违地失眠了。

裘惟已经躺在收拾出的地板角落里睡去，孤萤爬在他身边一动不动。

雍未榕翻了个身，盯着那个因着年轻而显得略微单薄的身影良久。

孤萤长在巨鸟的尾巴后面，那人形的裘惟身后会有一个洞吗？

雍未榕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思忖片刻还是翻身下床，取过一件干净的外套，轻手轻脚地披在了裘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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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惟在极轻的窸窣声中醒来，他掀开眼皮，雍未榕正全副武装地站在餐台边上，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

“你要出门？”裘惟扫了一眼墙上的电子钟，五点一刻，“动物园还没开门吧？”

“我早上有一份兼职，”雍未榕边往袋子里装早饭边道，“回来之后我们再去动物园。”

裘惟将变小的孤萤揣进口袋，道：“我也一起去。”

雍未榕有些诧异，但没有反对。他包好裘惟的早饭，很快出了门。

雍未榕居住的浊星街同他的住所一样破败，脚底崎岖的道路印着像是人类抵达这颗星球之前就长在那儿的污渍，门牌在紧密的店铺顶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孩子从那之间跑过，装备着露出电线的机械手。

两人步行了五分钟，来到一座相对高大的建筑前，门内地板上摆着各种各样的袋子。

雍未榕与柜台后的大婶寒暄几句，领着裘惟往角落的区域走，边道：“这份兼职是配送物资，你刚到这里，对浊星街不熟悉，先跟着我吧。”

裘惟提着十几个袋子跟着雍未榕走入后院，看着他翻出一辆明显被改装过的飞行摩托，勉勉强强能坐下两个人。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裘惟便坐在雍未榕的后座，跟着他跑遍了整条浊星街。

浊星街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雍未榕，他们对他的态度称不上好，但见到裘惟这个显然与浊星街的气质相悖的美少年，无一不摆着惊讶的面孔问雍未榕：“这是谁？”

每当这时候，裘惟都会微笑着表明自己助手的身份，并坐上雍未榕的后座扬长而去。

至于那些叔啊婶啊是如何猜测又是如何编排，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配送完任务下的所有物资，雍未榕得到了一笔转账。

“感觉怎么样？”他关上光脑，笑问裘惟，“还习惯吗？”

“还不错。”裘惟一手骚扰着口袋里的小蛇，回答。

雍未榕为他的话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大少爷，干不了太多活。”

“那你也太小看兽族了。”裘惟嗤笑一声，对雍未榕的偏见不大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雍未榕：也是，你可是啖人罗刹须拱手，护法金刚也皱眉的壮士啊。

裘惟：（感觉不是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