蓊蓊密林之间,一名衣衫褴褛的青年正艰难独行。
雍未榕扶了一把头顶要掉不掉的露营帽,他的直播已然开了半天,不仅一块钱没有,弹幕里还都是一片嘻嘻哈哈找乐子的嘲笑声。
【每日笑点来啦。】
【这年头连菜狗都能申请直播间了,驯兽师协会的福利太好了吧,我哭死。】
【驯兽师协会:做慈善,勿cue。】
雍未榕叹了口气,把直播间的糟心事放在一边,开始挑战这面几乎与地面九十度垂直的峭壁。
徒手攀岩是雍未榕的强项,或者说,他几乎擅长一名驯兽师需要的所有技能,除了驯兽。
自从抵达这颗被兽族占领的星球,他少说也碰到过五六个兽族聚落,但无论它们是温顺还是暴躁,雍未榕都无一例外地被轰了出去。
这也是他现在如此形容狼狈的原因。
根据驯兽师协会提供的调查资料,这座矮山上栖息着壁猴,它们被称为最温顺的兽族之一,更适合新手驯兽师体质,虽然从入行时间看,雍未榕已经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新手了。
他没花多大功夫便爬上了悬崖,正当他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群温柔可爱的毛茸茸时,一张流着口水的狰狞面孔让他一声惨叫梗在喉咙里,险些把他憋死。
雍未榕与那群眼冒凶光的壁猴深情对视,尴尬地笑了一声:“抱歉,我走错路了。”
但很显然,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能用道歉解决。雍未榕被那群暴躁无比的壁猴撵了一路,最后慌不择路地挑了一处悬崖就往下爬。
但他情急之中给忘了,壁猴之所以叫壁猴,是因为它们会爬墙。
雍未榕边手忙脚乱地边往下爬边留意着逼近的壁猴们,经过半天的跋涉和你追我赶,他已逐渐体力不支,脚下一滑险些从崖上跌落下去。
就在这时,他眼尖地发现了不远处崖壁上一个掩映在树后的凹洞,顾不得其他,三两下爬过去,脚下一蹬滚进了洞内。
雍未榕灰头土脸地往里缩了缩,屏息听着洞外的动静。
有几只壁猴是跟在雍未榕之后到的,但不知为什么,它们在洞口徘徊着不肯入内,像是洞里有什么东西勾起了它们的恐惧。
也就是在这时候,雍未榕听见了从洞穴深处传来的压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刚想撤退,便见一只壁猴在洞口磨着爪子,吓得他忙退了回去。
出门前该算一卦的。雍未榕绝望地想。
踌躇半晌,雍未榕终于决定往里走走看,说不定就能找到通往外面的小路。
洞穴很深,他感觉头顶的岩壁随着步伐逐渐升高上去,从堪堪容下他变得如宫殿般宽敞。
雍未榕期盼的小路没有出现。他感觉脚下的石壁在猛烈的撞击下打着抖,连带着他自己也抖了起来。
青年将目光投向岩洞那端的巨鸟。
在洞穴矿物散发的荧蓝色微光下,雍未榕没法在第一眼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它如火焰般纤长热烈的翎羽和尾部粗长的、耀着宝石微光的蛇身全然超乎他的想象,从未有一本兽族图鉴告诉过他,这世界上竟会存在如此怪诞却又如此艳绝的生物。
一串铃铛声唤回了应生璞的神智,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双眼在巨鸟右腿的银铃上停留了一个短暂的瞬间,接着和那双发红的眼睛对上视线。
雍未榕拔腿就跑。
巨鸟的速度是雍未榕的数倍,若非它喝醉了酒似的四处乱撞,好让雍未榕借着机会稍稍拉开二者的距离,他早被巨鸟弯钩状的鸟喙扎了个透心凉。
就算你长得再漂亮,我也不能把自己献出去当你的食物啊!
洞口就在眼前,雍未榕突然想起洞外还有一群壁猴在等着他,猛地一个急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视野的尽头,巨鸟垂下脑袋,蛇头在它颈边不怀好意地向雍未榕吐着信子。
吾命休矣。
雍未榕欲哭无泪,巨鸟举步间的清脆铃声和壁猴在洞外爬行的窸窣声同时传入他的耳朵,让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似乎存心要在雍未榕心上插刀,直播间的弹幕在这时候激增,铺天盖地的弹幕让雍未榕眼前一黑。
如他所料,弹幕没有对他表示任何同情,反倒幸灾乐祸地讽刺他的无能。
【不懂就问,入行五年,这个水平是正常的吗?】
【辱驯兽师了。】
【这货是驯兽师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雍未榕不禁心生悲哀。
我人生的最后时刻,居然是和直播间的这群玩意儿一起度过的。
就在这时,一条弹幕飞快地从他眼前滑过,求生的本能让他把这句话看得一清二楚。
【你再菜也得挣扎一下吧!你不是还能拟态吗!拟啊,为什么不拟?】
雍未榕咽了口唾沫,觉得这话虽不中听,但是在理。
他两股战战地从地上爬起来,调动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与巨鸟对视。
巨鸟那双金黄色的瞳孔里,青年的皮肤缓缓生出乱七八糟的鸟羽,双臂变形成翅膀,一条蔫了吧唧的小蛇从他的屁股后面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不是他不想更大更漂亮,只是他灵力储备不足,让他站在巨鸟面前,简直就像是一只营养不良的小鸡崽。
雍未榕更悲哀了。
弹幕静止了一瞬,接着快活的大笑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吵得雍未榕眼睛疼。
【啊啊啊笑死了,人家是蛇尾凤你是蛇尾鸡。】
【这样子认真的吗?】
他愤愤地关了页面,三两下蹬掉碍事的衣物,摇摇摆摆而视死如归地走向了巨鸟。
巨鸟似乎也因为这世上竟有如此丑陋的同族震撼不已,鸟头和蛇头呆愣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雍未榕两眼一闭,双翅一摊,以六亲不认的步伐开始反复横跳。
说实话,大难临头死生之间,雍未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跳了个什么东西,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拟态能力究竟是个怎样的运作法一样。
他只知道随着自己崭新出炉的DNA放肆起舞,摇头晃脑,绕着巨鸟旋转跳跃闭着眼,用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试图让人家眼花缭乱之后对自己高抬贵手手下留情。
终于,在雍未榕的持续努力下,巨鸟坐下了。
它用宽大华丽的翅膀遮住了自己的脑袋,那模样很难不让人认为是在憋笑。
雍未榕才不管它究竟是在憋笑还是在憋哭,不知死活地靠近过去,小心翼翼地用翅膀拍了拍它。
巨鸟挪了挪,露出了一小片额头。
雍未榕趁机用翅膀轻拂过它的脑袋,巨鸟抬眸瞥他,眼中的凶光已然褪去。
他心头一喜,两只翅膀不安分地往下一滑,准确地托住了巨鸟的脸颊。
巨鸟一开始还因为这类似于轻薄的行为颇有些抗拒,但很快,它就屈服在了雍未榕高超的手法之下。
手感绝佳。雍未榕逐渐陶醉在了羽毛柔软的触感中,一时抛开恐惧,忘了今夕何夕。
丰富的撸鸟经验让雍未榕很快觉得光用翅膀不得劲,索性变回了人形,两手托着巨鸟的脑袋开始尽心尽力揉人家的脸蛋。
巨鸟被揉得舒服了,半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了雍未榕怀里,没有因为面前的鸟变成了人样作出太大反应。
而在雍未榕看不见的直播间里,弹幕早已炸开了锅。
【好家伙,驯兽不行改卖肉了?】
【真·直播撸鸟。】
【主播涉黄,举报了。】
雍未榕撸毛茸茸正撸得痛快,哪管它腥风血雨。
直到一阵滴滴声响起,雍未榕才如梦初醒,收回撸鸟的手打开了光脑。
一条血红色的消息弹了出来。
【您的直播间因违规涉黄被举报,鉴于您是初犯,仅对直播间进行屏蔽十五分钟的处理。若有再犯,平台将替星际驯兽师协会制裁您!】
开通直播间没几天的雍未榕陷入沉默。
他低头看了看光溜溜的自己,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些许羞耻。
直播间虽被封了,但光脑的摄像头还开着,那只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紧盯着巨鸟,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巨鸟掀起眼皮与摄像头对视了半分钟,接着扫了雍未榕一眼。
雍未榕奇妙地理解了它的意思,干脆利落地把光脑关了。
巨鸟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挤进了通道内。那个蛇头在它身后对雍未榕吐信子,像是仍对这块即将到手的肥肉贼心不死。
雍未榕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松弛感中,倏然有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跟我进来。”
雍未榕揉了揉自己的耳朵,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你没听错。”那道声音重复一遍。
雍未榕一时恍惚,他行尸走肉似的捞起满地的衣服,跟着巨鸟走进了洞穴深处,脚步虚浮。
待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洞穴最深处的时候,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又一个冲击。
那只蛇尾巨鸟不见了,在他面前坐着的是一名红发少年,容貌与身材完美得可以直接登上星际最高端杂志封面,不用P图。
“你……”雍未榕扫了一眼他脚腕上的铃铛,声音因长久没有发声干涩不已,“是那只鸟?”
少年似乎对他的称呼并不满意,但他没有多作纠缠,颌首道:“我叫裘惟。你是什么身份?你是人类,却可以……变成我的样子。”
他的发音在雍未榕听来有些古怪,像联邦人强行说帝国的语言,加上他俩皆是一|丝|不|挂的,简直就是两个刚开灵智的野人对弈。
“我是驯兽师雍未榕,”雍未榕在裘惟打量的目光中套上衣服,“刚刚那是我的拟态能力。那什么,你穿件衣服?”
他从包里掏出一套刚洗过的新衣,远远递给了裘惟。
一条黑蛇从少年身后缓缓游出,目光不善地凝视着雍未榕。
裘惟不甚在意地将黑蛇拨到一边,接过衣物笨拙地往身上套,边道:“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从这里出去,你定期用拟态帮我安抚灵力暴动,怎么样?”
他上下扫视着雍未榕,面前的驯兽师大概并不是太有经验,若能解决困扰他已久的周期性灵力暴动问题,他并不在意多花一些精力。
雍未榕为这不公平交易大受震撼。但裘惟锐利的、看上去一爪就能把他撕成两半的指甲和虎视眈眈的大蛇告诉他,他没有选择权这个东西。
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答应你。”雍未榕苦哈哈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