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达亚星,西部之川,克但湖畔。
大雨还未过境,黑云在湖面低处徘徊,远远望去,两张背影出现在岸边。
或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其中一个背部微微隆起,头发花白却打理得当。
而另外一个,单薄,瘦弱,似乎再大一点的风便能将她的身子骨吹散。
快要下雨了。
“你找到我了,阿尔伯特。”
伊达微微蹙眉,她前倾着身子,弯着膝盖半跪在湖边,眼看就要贴上这一池碧波。
在湖水的倒影中,她看到了另一个模糊的自己同样也在看着她。
“伊达殿下,公爵大人很担心你。”叫阿尔伯特的男子开口道。
伊达站起身,笑了笑:“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像寻常人家的孩子般,贪玩一下也不行吗?”
“殿下,这是你的权利,可是该回去了。”阿尔伯特很有耐心。
放任眼神飘散在这风雨欲来的山涧湖畔,伊达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唤了一声站在远处的女子。
“走吧,尼姬。”
尼姬是她身边的侍卫,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冷的,不易靠近。
她扎一头高马尾,背着一把没有鞘的长柄大刀,撑着伞朝伊达这边走来:“殿下,下雨了。”
伊达的发梢被雨淋湿了些许,雨滴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下巴,白皙的皮肤透着少年特有的红润,嘴巴微微翘起,皓齿如月,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这雨犹如刀尖猛扎般,下得更烈了。
西部之川,新洲。
带着新洲徽标的A-11螺母飞行器降落在王城的飞行坞台。
西部之川的王城,如巨人一样耸立在达乌山脊上,坚厚的城墙筑起层层壁垒,外围山峰的环绕,给这本就密不透风的山间之城又加上了一层天然屏障。
王城内部如梯田般错落有致,每下一层都有可供城市建设和发展的巨大平台。
用来隔开不同平台的磐石墙坎,鬼斧神工地借助了山脊自有的岩层镶嵌其中,在各个平台之间,善建的科曼人用精湛的技艺,修建了可供通行的石制云梯。
刚下飞行器,地面一位士兵已经等候在此:“殿下,加洛林公爵请您到王庭一见。”
伊达回他:“知道了,下去吧。”
“好的殿下,青鸾保佑您!”
王庭是加洛林家族的驻地,以最中心的斯尔南堡群为主,北边是米德堡,南边是特洛斯宫,整个建筑格局以带状的三角形分布开来。
新洲王庭位于城市最上层的平台,需要穿过繁闹的街市和民众的生活区。
伊达和尼姬走在前往王庭的路上,期间有不少民众认出了伊达,他们纷纷跪下,双手合十举过头顶,虔诚地向她表示着敬意。
“青鸾保佑殿下。”
“青鸾保佑未来的星主。”
“青鸾保佑新洲。”
伊达看着他们,微微点头予以回应,脚下的步子却加快了。
她还没准备好。
斯尔南堡内,可容纳几十人的议会大殿现在空荡荡的,灰白的石柱衔接着地面和屋顶,墙上挂着的历代星主画像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星主王座熠熠生辉地摆放在大殿中央,王座上没人。
斯坦·加洛林站在大殿,用手不间断地摩挲着扳指。
这是一个英俊的男人,留着稍薄的八字胡,人虽中年却身材挺拔。
“阿尔伯特,所幸你找到了伊达。”
“公爵大人,殿下并未走远。”湖畔的另一个身影已先于伊达返回王庭赴命。
“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公爵大人,在克但湖畔。”
加洛林转过身:“她去那儿干嘛?”
“我想殿下只是想要想清楚。”
“你也这么想吗?阿尔伯特。”
“公爵大人,我不明白?”阿尔伯特欠了欠身。
“我,新洲,乃至整个西部之川都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在伊达身上,她还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加洛林脸上带着些许心疼。
“公爵大人,伊达殿下比您想得要更加坚强。”
“她的出生注定她将成为西部之川未来的星主,她需要克制,胆识,谋略和责任,可是她更是我的女儿,或许她想要的只是像常人一样,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公爵大人,我很遗憾。”
身为王城的大管家,阿尔伯特侍奉过三代西部之川的星主,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苦楚。可这就是身为加洛林家族长女的必然使命。
“伊达殿下。”门外侍卫的参见声打断了殿内的对话。
片刻之后,伊达已经来到了殿内。
她向加洛林点头示意:“父亲。”又看了眼一旁的阿尔伯特,同样点了点头。
见到女儿,加洛林欣喜地快步走过去:“伊达,你回来了!”
“对不起父亲,是我太任性了。”伊达的脸上带着歉意。
“伊达,孩子,这是你的权利,回来了就好,晚上把安妮和赛奇也叫回来,对了,还有你母亲,她...她也很想你。”
想到能和母亲共进晚餐,伊达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短暂的笑意。
傍晚天气开始慢慢放晴,雨后的山川带着丝丝凉意,落日斜射在王庭古老的墙壁,初晴的天空一群白鸽展翅飞过,最后落到北面城堡的瓦墙上。
米德堡是布尔特·加洛林侯爵的居所,相比起斯尔南堡,这里的建筑规模要简单得多。
作为伊达的叔叔,加洛林公爵同父异母的弟弟,在母亲去世后,他被帝国加封为侯爵,可以作为加洛林家族的一员继续留在王庭。
默汗宫殿内,布尔特现在正面临着许多难题。
“布尔特叔叔,你说为什么火绒花的种子能从迦南斯星球飘到坦达亚?”
“布尔特叔叔,波拉人真的是鱼变的吗?”
“布尔特叔叔,帝都的人都会摄人魂魄,读人心术吗?”
“布尔特叔叔,在弥足雪原我是不是就可以看到百年一见的极光了?”
赛奇瞪着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布尔特,一向强调男子汉气概的他,也相信不耻下问是件勇敢的事。
最重要的是,只有在布尔特叔叔这里,它们才能被好好地重视。赛奇很爱他的布尔特叔叔,甚至觉得布尔特叔叔比父亲对自己好多了。
“赛奇,布尔特叔叔在处理重要的事情,我们不要打扰他。”安妮转头对着赛奇说道,晶莹的双眸如夜空中的星,静谧地发出光亮。
安妮今年十五岁,作为加洛林家族最小的女儿,与伊达身上的清冽和坚忍不同,在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是带着春天气息的温柔芬芳和纯白无瑕。
突然,门口有士兵前来通报。
“侯爵大人,加洛林公爵请两位小殿下回斯尔南堡,伊达殿下回来了。”
安妮兴奋地问道:“是姐姐回来?”
“是的,安妮殿下,伊达殿下现在正在王庭。”士兵说完,布尔特示意他退下。
转眼间,还未等布尔特发话,安妮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赛奇冲出宫殿,直奔斯尔南堡。
匆忙中,听见他俩已经跑远了的声音:“布尔特叔叔,下次再见!”
默汗宫一下安静了不少,在夜晚的逐渐来临中,雨后的风透过未能严丝合缝的瓦墙,再一次席卷而来,它越发变得阴冷。
布尔特甩手示意,打发了剩下的仆人,唤来身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随后侍卫便消失在了暗处。
空无一人的殿内,布尔特站在窗边,他沉下脸,清朗的眉间开始微皱,原本儒雅的面色变得狰狞,眼神也如鹰般锐利起来。
“伊达,你还是回来了啊。”
伊达回王庭的当晚,加洛林公爵便吩咐斯尔南堡的厨师做了伊达最爱吃的菜。
厅堂内,长方形的餐桌是用百年的柠阳木制作而成,上面摆满了佳肴。
有弥足特色的初雪窑鸡、临际深海的三丝腩鱼、星原兰花炒斑虾和乌牛骨煨汤,等等。
赛奇几乎是贴着伊达入座的:“伊达姐姐,你给我讲讲你都去了哪里嘛,你真不够意思,也不带上我。”
被他的稚气逗笑,伊达答道:“你今年也不小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
“我不过就是比安妮大那么几小时,我怎么就不是孩子了。”赛奇嘟嘟囔囔地说道。
伊达没辙,随口应付道“好,那下次带上你。”
跟恶作剧得逞了一般,赛奇脸上沾沾自喜,他得意地挪了挪了屁股,往自己的座位移了回去。随后还不忘挺直腰板,朝着安妮的方向轻挑了一下眉眼。
安妮正在与三丝腩鱼“作斗争”,她只顾着把鱼刺一根一根挑出来,根本没看到他的小动作。
赛奇的举动被坐在另一端的女人注意到,女人将筷子重重放到桌上:“赛奇·加洛林,吃你的饭。”
说话的女人约莫四十岁,但脸上的肌肤依然吹弹可破,媚眼如迷雾般摄人心魂,顺势搭在双肩的黑发使她更添几分风情。
“爱琳,孩子们只是在玩闹而已。”很显然,加洛林想让场上的气氛轻松一点。
安妮明白父亲的意图,她接过话:“母亲,临际的鱼肉确实要比新洲的鲜美,您尝尝。”
安妮将刚才挑出了刺的鱼肉一半夹给了爱琳,然后私心地留了一半放到伊达碗里。
伊达同样不想和母亲难得一次的晚宴发生不快:“母亲,我再给您盛一碗汤吧。”
爱琳同时拒绝了两人的好意:“谢谢,我吃饱了。”她的声音客气又见外。
伊达收回手,这么多年来,好像也该要习惯母亲的漠然才对。
晚餐进行到尾声,厅门外响起一阵匆忙的跑步声。
卫兵喘着粗气,前来参见:“公...公爵大人,安东尼星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