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实在诡异，穆梨拒绝想下去，起身去洗手间，边走边说：“我去洗澡，你修炼吧。”

说完唯恐被他再吓到芳菲，一溜烟钻进洗浴室。

“小芳——”穆梨寻找着喷洒，找了一会儿没找到。

“都说了不要叫小芳，太土了！”芳菲出现在浴室内，光着的脚丫在地上点了点，窜到穆梨身上，给她点开墙上的感应开关。

一道水线从天花板上洒下来，水流不大，但是足够。

穆梨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水，心想我错了，我不该说这里是监狱，或者就算是监狱，也是高档的，毕竟带了独立浴室的狱室用脚后跟想都知道不多啊？

她三下两下脱了衣服，冲进水流下，水有些冷，不过与能痛快地洗个澡相比，冷点儿算什么？

她可以克服的！

“现在你可以说了吗？”穆梨问芳菲：“桐哥死了，如果我勤加修炼，最后可以用那个‘众生礼赞’将他复活吗？”

芳菲听见“众生礼赞”这个词，脸色一变，惨白惨白的，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上下四颗牙一起露出来反对这个主意：“那当然不能了！我很高兴你想要勤加修炼，不过你修到最高级是为了我们一族，为了我们全族有个休养生息、繁衍延续的家园，不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人类！他死了就……”

穆梨从冷水里伸出手，拇指食指轻轻一捏，将“死了就死了”这句词捏回小芳嘴巴。

她的指尖冰冷，芳菲向后猛躲，挣脱开来一叠声说道：“好冷好冷好冷，你快点儿洗了出来吧，等会儿冻坏了。还有你有空操心别人，还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

她说完，抱着穆梨的肩膀滑到她的手腕处，对着她手腕上的幽玉环唉声叹气。

这幽玉环本就是黑底镶金的材质，落了水之后颜色更深，如同一块暗沉的磁铁一般，周遭那抹金色线带，随着水色发出暗暗的金光，透着一股神秘。

“唉，这个东西你戴了，从今以后你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芳菲苦恼地说。

穆梨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手环：“逃不出掌心是什么意思？”

“你还说这个房间是牢笼，有了这个手环，他需要把你关在这个房间吗？你随身就扛着一个牢笼。”芳菲叹气，不停摇头。

“没那么严重吧？”穆梨说：“你觉得不能戴，我随时可以让他帮我摘掉啊？”

芳菲听了，将独眼儿从幽玉环上抬起，看了看自家头脑“简单”到让她发狂的主人，欲哭无泪：“你在想什么，以为他会给你摘啊？这东西如果那么简单，也不会珍贵了。我猜就算是他，也只有这一个，毕竟次元门这种神术，就算是金系大能也没那么容易操控，何况是这样一个宝贵的压缩成手环大小的随意空间！”

穆梨嗯了一声，她超级擅长抓重点的人又一次抓到了上述这番话的“重点”，还一脸欣慰地说：“他就一个，还给了我，证明他很看重我啊？果然没枉我对他那么好，龙焱真是个好弟弟！”

芳菲被这句跑题跑到五千里外的回答给惊得头巾都歪了，她甚至无心扶正，好半天才找到语言：“既然——既然你这个被关住的人都这么乐观，我还能说什么呢？”

“你多余担心龙焱，他不会害我的。你快说我怎么能复活桐哥？”

“人死了怎么会复生呢？”芳菲无奈，只能给自家可爱的主人指点迷津，戳破她的幻想：“他们又不是草木，可以枯了又荣，荣了再枯，籽落木生，生生世世永不枯萎——人死了就是死了。”

“不对，当年长老们可是告诉过我……”

芳菲小手一摊，打断穆梨：“你也说了，那是长老们告诉你的，并非你亲眼所见，那我现在也告诉你，你想要复活一个死人，做不到！”

穆梨听见“做不到”三个字，神情低落下来，水流从她头顶刷刷地流下，她一动不动地呆着，很久都动不了。

“快点儿出来吧，这该死的水太冷，我怀疑是从地底深处抽上来的，你一直冲会冻死的！”

穆梨一动不动，就让水冲着。

芳菲看她如此失落，满心不理解，那个桐鹿，真的真的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啊？

桐家全家都不重要，她到底能不能明白这一点？

可是她这么难过，作为与主人共生的小木灵，自己也跟着难受啊？

“好了，其实——”芳菲不忍心主人这么难过，也怕她冻死，终于开口劝慰，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穆梨想到桐哥死了，身体内外一片冰凉，听见芳菲的口风有变，她伸手将芳菲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看着她蒙着可笑的绿头巾，只长出来只个独眼、四颗牙的小脸，郑重地问：“我答应你，只要能让桐哥复活，你让我日夜修炼都没关系！你复兴本族的愿望，你在这里建设一个美好家园的设想，你要你的同族在此地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期盼，我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你相信我，不管这条路多难，我都可以为你做到！”

芳菲听了，很是动容：“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

“他曾经对我极好，我不认为他微不足道！”

“但是——”

“我受不了亏欠别人。”穆梨打断她：“如果不是我，他不会死——小芳你懂不懂这句话对我的折磨？”

芳菲愣了愣，良久嗯了一声。

“那你有没有办法？”

芳菲为难地道：“复活一个人是夺天地造化的事情，不用我跟你说，你也知道会很难……”

“所以呢？”

“所以你如果能找到一个土系的大能者，夺了他的灵机息壤，将死者的肉身放在息壤内，你再施展八级的仁术‘灵镜’，或许能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但是……”

芳菲没有说完，就被穆梨打断，她着急地说：“桐哥没有肉身了，他的肉身被野兽吃了！”

“一根骨头也行！”芳菲说：“然后你将这根骨头嵌入那个灵镜制造的镜像体内，就跟本人一模一样了。”

穆梨听了，又是喜欢，又是担心，这种法术听着就邪门，果然与天地夺命，让人不安。

“真的跟本人一样？”她问。

芳菲嗯了一声：“一模一样，就如同他本人活着一般，但是那根骨头会是他的弱点，一旦被攻击到，他会立即丧命，即使你在身边也无法救活。而且‘灵镜’在一个生灵身上只能生效一次，他再死，就是真的死了！”

穆梨心想我一定不会让桐哥再死，这一次会换我保护他，让他长命百岁。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找到桐哥遗下的尸骨，那也意味着自己要再次回到荒野。

找到了骨头，再去找土系大能的灵机“息壤”，虽然两个任务都不轻松，但是好过之前的毫无希望。

“你知道哪里有息壤吗？”穆梨确定了目标，心情轻松下来，一块大石头从她心口搬开，口气恢复了以往的甜美和清脆：“谁那儿有？”

“息壤是土系异能者的灵机，在那个异能者的灵境之内，需要你亲手挖出来——”

穆梨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以为听错了：“‘挖’出来？”

芳菲点头，耸了耸肩：“当然了，如果是件容易的事，我一开始就会告诉你啦？挖了大异能者的灵机，等于杀了那个人，你能为了救一个人，去杀另外一个人吗？”

穆梨没想到竟然会遇到这样两难之选，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刚刚从她心口上移开的大石头又压回来了。

芳菲小小的脸也跟着苦下来，她想要劝慰主人，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主人就是太善良了，她已经开始担心她要吃的苦头了。

毕竟这吃人的世界容不下善良。

“你怎么了？”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在洗浴室外。

小芳吓得险些从穆梨肩膀栽下去，死敌克星的杀气让她腿抖，她再也顾不上安慰穆梨，眨眼间躲个无影无踪。

门外的人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答。

龙焱抬手敲门，声音变得大了一些：“你怎么了？”

穆梨怔怔地，好像听见了他的声音，又好像没听见。

“你洗了很久，该出来了。”

穆梨感到冷，很冷，不知道是头顶淋下来的水冷，还是自己身体的温度在下降。

她声音哆嗦着说道：“我——我——就就出出来来了！”

门外一阵沉默，隔了一会儿，洗浴间锁着的门竟然自动开了。

龙焱站在门口，他的眼睛并没有看向她，只向门内伸出一只手，示意穆梨抓住：“出来。”

穆梨被这道自动开启的门给吓到了，她根本没穿衣服，浑身光溜溜的，面前还站了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男孩儿。

这情形委实难堪，要不是这场合不适合大怒，她马上就要怒了。

“我不看你，你擦干身体，赶紧出来。”龙焱说着，身体闪到一旁，向内伸的手点了点，示意她看门口地上。

一方布巾在她眼前。

穆梨哆哆嗦嗦地关了水，拿过布巾，她冻得肢体僵硬，擦了好久，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头发的水滴滴答答，掉得满屋子都是。

龙焱始终背对着她，听她笨手笨脚的声音，手指动了动，又克制地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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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没有热水，好冷冷啊。”穆梨的声音哆嗦成一团，而且是越来越冷，她相信自己的嘴唇一定白了。

龙焱胸口起伏，他用力咬紧嘴唇，想要克制自己的不冷静。

可他怀疑自己再克制下去，她八成会把她自己冻死！

他平生没有伺候过别人起居，但是想来也没什么难的，龙焱想到这里，快步走到壁橱处，看了看高总司和青云准备的生活物品，从内拽出换洗的衣服，放在床上。

“快点儿穿上。”他说到，压抑的怒气让他的声音有些变形。

“衣服服吗？”穆梨有些意外，走到床边，果然看见好几套起居服，雪白的颜色，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质地极为轻柔，穿在身上身体瞬间暖了几分。

鞋履是最舒服的宽松款，内里是动物绒毛制成，穿在脚上，舒服得让人叹息，仿佛一万把小小的绒毛在按摩脚步肌肤。

这样舒适的衣履，就算当年在蓝星，也从未见过。

又是这里的黑科技吗？跟那些自净服、大爬虫通勤车一样？

穆梨时隔多年，终于过上了媲美爸妈身边时的小日子，心情略微好了点儿。

她坐在床边发呆。

“你为什么一直在里面冲凉？”龙焱问她。

穆梨的嘴唇还有些发白，她一动不动，刚刚因为穿上好衣履略微轻松的心情，又消沉下来。

龙焱注视着她惨白的嘴唇，然后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倾身将床上被子展开，紧紧将她围住，问她：“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洗洗了太太长时间，就就冷冷了呗。”她哆哆嗦嗦地回答，还顺便打了个喷嚏。

龙焱的手指自动抬起，给她掖紧被子角，然后拿起方巾，擦拭她湿漉漉的短发。

“这是平价居住区，能量供应有限，所有的屋子都没有热水，你为什么会洗这么长时间？”他一边擦一边问。

“时间间久了没没没洗过过澡澡，就就洗了长时间。”

“你的小木灵带你进去，是要跟你说悄悄话吧？什么悄悄话要背着我说？”他擦完了头发，吩咐室温升高，跟她道：“也许我可以出一些主意？”

穆梨从裹紧的大被子里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在惨白的小脸上显得更大，让龙焱有片刻的失神。

“真的吗？你会给我出主意？你不是不喜欢桐哥吗？”

龙焱确实不喜欢“桐哥”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在他心头引起的不悦，足够他再让那个讨厌的男人倒霉一万次了。

他也不隐藏自己对那个人的讨厌，简单嗯了一声，点头承认：“我对他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严格来讲，讲到不喜欢，那也是他不喜欢我。当时你救我，他其实万般阻挠过吧？”

穆梨不喜欢他这么说桐哥，她觉得自己救龙焱，桐哥也是出力了的：“你不要小心眼了，最终我不还是救了你？他要真的反对，你早就没命了。”

龙焱没吭声，但是在心里把她给那个男人辩护时，顺嘴给自己扣了一顶“小心眼”大帽子这种行为记了一笔。

当然都是记在那个“桐鹿”的名下。

“你说可以给我出主意，那你能帮我找找桐哥的骨头吗？”穆梨问。

“骨头？”

“一块就行。”

“你要骨头干什么？”龙焱奇道。

“小芳跟我说，只要我找到桐哥的一块骨头，再挖一个土系大能者的灵机息壤，将骨头放入息壤中，辅以我的‘灵镜’之法，就能制作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桐哥！”

龙焱怔住，良久轻声道：“原来古籍中记载的‘回幽’之术，真的存在。”

“什么回幽？小芳说这叫灵镜啊？”

龙焱不跟她争辩，略一思索，他点头答应了：“我让高先生去找，应该能找到。”

穆梨听见他说“能找到”，内心高兴，可转念想到找到骨头意味着她要去杀一个土系大能，立即苦了脸，叹了口气。

“怎么了？”

穆梨给他讲了自己的难处，无奈地摇头：“要杀人——我都没有杀过人。”

龙焱听了，却淡淡地说：“无妨，我可以去为你找到那个土系大能，杀了他，取了他的灵机……”

“我怎么能让你做那种事？”穆梨瞪大了眼睛，盯着龙焱。

龙焱神情冷淡，谈论杀人仿佛在谈论捏死一只蚂蚁，无足轻重，连声音的语调都不见起伏：“我本来就要杀了那个人，对我来说，这只是顺便的事。”

穆梨被这句话传递的肆杀之意震了一下，她与龙焱相处多日，曾经生死相托，对他的性格略知一二。

她知道他其实是个冷酷的人。

他对很多人和事都不屑一顾，当初他在生死之际，始终能保持灵明不乱，年纪虽小，但是心境比之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刚强，穆梨对他小小年纪答应杀人这种事，毫不意外。

甚至当他说要杀了“那个人”时，穆梨心里已经产生了那人难逃一死的感觉。

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你要杀的那个土系大能是谁？”

“苏凯。”

“他是谁？”

“他是我母后的——”龙焱说到这里，齿风冰冷，吐出两个让穆梨意外的字：“义父。”

穆梨惊讶地看着他：“你妈妈的义父？那不就是你的……”

“他不是我的任何人，他只是一个待死的老匹夫。你说要他的灵机，还有其他你想要的吗？我可以都给你。”

“我有什么想要的？”穆梨看着他，不解。

“眼球，牙齿，发肤，心肝肺……”龙焱冷冷地道：“只要你想要，都扒下来给你，剩余的杂碎……”

穆梨连忙打住他：“不要说了，我不要。”

“那就把那老匹夫的杂碎丢去喂异变兽。”龙焱声音冷冷地说。

穆梨看他如此冷酷，轻声问道：“他是不是伤害过你？”

龙焱不答。

“那三个打你的高手，内中就有他一个吧？”

龙焱仍未答，隔了好一阵，他才说：“围攻我的人一共三个，姬天姬飏是亲兄弟，一个是火系大能，一个是金系大能，剩下的一个就是苏凯。也是他指使我的母亲给我下毒，让我失去反抗能力，割断了我的手脚！”

穆梨的心随着他的声音，一阵阵吃惊，当初躺在荒野垃圾堆中的龙焱惨状，至今历历在目，如果不是遇到了自己，龙焱已经被这个苏凯害死了。

他要杀他，理所正当。

穆梨心想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桐哥的身骨，息壤也有了下落，最后的必备条件，就是我自己得升到八级，激活灵镜这个技能。

她想明白了此节，心情大为轻松，刚刚压在心头的大石头又飞走了。

她身体顿时一软，向后躺在床上，摊手摊脚地说道：“我一定会练成‘灵镜’的！”

龙焱看着躺在床上四肢跟个八爪鱼一样滑来滑去的少女，良久很轻地嗯了一声。

穆梨越想越高兴，瞬间充满干劲儿，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盯着龙焱的脸，兴奋地道：“我把你的脸修复了吧？”

龙焱并没有她这么热衷，不甚在意地道：“我并不在意容貌，我有很多事要做，每一件都极为紧急，与其浪费时间在此等事上，我宁可不修。”

“但是我在意啊！”穆梨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殷切地问：“你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

“这话让我怎么信？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我不在意，所以不知道。”龙焱答。

“那你的影像呢？你是天穹的王，总该有自己的影像资料吧？”穆梨着急地问。

“没有。”龙焱说：“我不喜露面，从懂事起我不是在书斋读书，就是练功，胆敢留有我容貌的狂徒，也会害怕引起我的不悦，惧于公开。”

穆梨挠头，心想这下糟了，抬手捧住他的脸，左端详，右打量，大感为难：“那我怎么修？”

“你很想修吗？”龙焱看着她问。

穆梨猛点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他恐怖的脸上扫过，她是不介意他这张脸，看习惯了她还觉得他的眼睛很动人，显得他很好看。

但是——

如果能修好，天天看着大帅哥多提神啊？

简直是想想就令人神清气爽。

“那很简单，就按照你的心意来修就好了。”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将自己容貌的决定权交了出去。

穆梨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喜欢什么样的容貌，就将我修成什么样的，我不介意。”龙焱继续说。

穆梨用力咽了口口水，有点儿做梦的不真实感：“按我的心意修？”

龙焱点头。

“我想把你修成什么样，都随便？”

龙焱嗯了一声：“虽然我不在意，但是最好是修成你喜欢的样子，我不想让你讨厌。”

穆梨噗嗤笑了出来，她笑的时候唇角翘起，眉眼飞扬，眼睛仿佛涌上了无限的欢欣鼓舞。

这笑容极富感染力，让一贯没什么表情的龙焱，都因为她的笑容而在眼底涌上一抹淡淡的欣悦。

唇角也翘了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她心情高兴起来，声音雀跃：“我可当真了，你现在反悔也没用！”

“我没想过反悔。”龙焱说，看着兴高采烈的小姑娘，声音落地有声：“你喜欢的样子，就是我想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