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
王慕蜷缩在黑暗里。
声音消失之后,她终于忍不住摔倒在地,连一丝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亲身经历黄金一代的最后时光,就是体验了近百次的死亡,再加上眼睁睁看着跟自己并肩作战的人死在面前,简直令人心神崩溃。
所有的痛加在一起,哪怕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是如影随形,她抑制不住地感到元神好像被撕裂一样,玉府随之不断坍塌,仙心在冰与火的大海中烧灼。
她企图冷静下来,但静心凝神的心经在嘴里破碎得无法连成串,一时间她仿佛一条在沙漠苟延残喘的鱼,脱离了舒适的生活进入荒无的地狱。
真的可笑。
无数次的轮回死亡,就是为了让她记忆深刻一点。
这是意识被黑暗侵蚀之前,王慕唯一的想法。
她太累了。
……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其他小朋友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去了个厕所,出来以后他们就不见了。”
……
“你们四个人,下午去爬山了?”
“是啊!看,我还捡到了好多果子!”
“嘿嘿,就是不给你!”
……
王慕茫然地抬头看着一个比她高半头的男孩子,有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沉默的女孩子和一个更小的男孩子。
四个人灰尘扑扑,但是口袋里装满了红色的果子。
他们为什么这么说呢?
哦,想起来了。
王慕八九岁的时候,曾跟着父亲一起去探望农村的几位朋友,当时那个有大院子的农户里挤满了大人,烟味酒味混在一起让她的鼻子遭了殃。
父亲发现了她的窘况,鼓励她去跟院子里的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她就听话地走出去和他们打招呼。
那个时候的王慕更加孤僻还带点不服输的倔犟,在学校里也没有几个朋友,更别说让她自己出去交朋友。
没过多久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和这里最大的男孩子吵了起来。她是新来的,又没有领头的大,自然没有人愿意站到她这边,那个男孩非常熟练地用黄色脏话问候她全家,就这样她更不愿意服软,硬着头皮涨红了脸跟对方吵。
后来还是一个大一点的女孩做了和事佬,这场架才没升级到上手。
吵完没过多久,五个人决定一起去农舍外面的厕所,王慕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站在里面,听见外面的声音:
“这几天后山的果子好像熟了。”
当她再出来,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她没用多久就明白自己被孤立了,没有打扰父亲,一个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看天上的云,一直到晚上的时候,女主人出来询问情况,恰好四个小朋友兴高采烈地回来。
当时问话的大人时不时落在她身上怜悯的眼神和责怪他们把自己丢下去爬山的话,就像密密麻麻的针扎在她的心上。那时的她只能强装不在意,用微笑来掩饰自己那点仅存的自尊。
可是现在,王慕面无表情抬头看着那些人,看着看着,忽然抱着手臂冷笑了两声。
她逐渐与那个幼小的自己分开,变成了低头俯视那些把她抛下的小朋友们。他们嬉笑着讲述自己爬山的乐趣,炫耀自己捡到的红果子,相互约定下一次、下下一次。这些讲述里自然不会包含王慕在内,但是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当时怎么就没动手扇他们几个巴掌,就跟女孩子开黄腔的傻*都该打。
王慕穿越之前从小到大就是奇奇怪怪,情商低不太会与别人沟通,到了初高中还会因为各种小事跟同学吵架,所以朋友一直很少。哪怕再努力做个“正常人”,也总会显得格格不入。
之前的她唯唯诺诺,现在的她就想对一切看不惯的东西重拳出击。
她从来没有真正改变,不一样的只是灵剑山这一遭让她认识了一群同样与众不同的人。这些人轻而易举便将她纳入其中,没有一个人会把她抛下,跟他们在一起有时候还显得她像个正常人。世界上那么多人,和那群傻逼玩不在一起就拉倒,哪怕隔着次元也总有和她一起奇奇怪怪的家伙。
而更重要的是,在这个世界,通过努力获得了实力使她建立了稳健而强大的内核,她不再仰望,只需要目光平和地面对凡事种种,不骄不躁,清风自来。
那个弱小的自己一点点消散在黑暗中。
“你个废564柴,这个家里到底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王小虎那丫又欠收拾了,走,看少爷的。”
“听说你的刺绣课程又挂了?看我作甚?我是不会帮你的!”
“快,玲姐今天做了一桌子菜,去晚了就被琉璃吃完了。”
“慕慕,你先自己练习,为师十年前酿的好酒已经差不多了……”
“慕慕好厉害哦!我以后能来找你玩吗?”
“哟,小慕慕又带着你家笨熊来找棋棋了?”
“王慕,这次阵法课程考核你通过了,成绩是甲。但是——你不能骄傲自满,修仙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符咒、言灵balabala……这些课程我已经给你加到下学期了,记得准时来上课!”
“……”
从“王忠”五岁开始到现在,那些年数不清的小事大事纷纷涌现。一张张面孔出现在她的眼前,不多,但每一张都是温暖的笑脸。
这些人啊,连句鸡汤都不屑说,却意外地治愈了她。
王慕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仍然感觉到无比清晰的疼痛,但她开始拼命地挣扎起来。
这个梦该结束了,历史是不会改变,但现实与未来却永远由人书写。
不知过了多久,风吹树叶发出轻微莎莎的响,在一片安静中,一双猩红的双眼从杂草中睁开。王慕一点一点爬起来,周围景色依旧,树木、杂草、一具身上啥也没有的尸体,以及周围大片的血——这些血应该是她刚刚身心崩溃时候吐的。
没有第三个人的痕迹,这个偏僻又隐秘的角落在她被“惩罚”的时候又回到了平日的静默。
王慕缓缓站起来,用白骨剑杵着地又挪回了血狱崖的门口。门上那些没有撤掉的丝线全部不见踪影,走到里面就会发现虽然还是那坨废墟,但绝对被人探查过。一路走一路看,那些她没来得及搜刮的宝贝也一并消失。
种种迹象表明,那个童子长老说的没错,他上级果然来人了,不仅没给他们小弟收尸,还把尸体搜刮干净了。真是雁过拔毛。
不过这样也正好,估计那些邪修也没有“很多嫌疑人会回到犯罪现场”的意识,她正好可以安心借助这里的灵气恢复调养。算算时间,在她被惩罚的时候九州大概过去了三个月左右,她给师傅传信报备自己还活着。
师傅正好很闲,给她回信说了一些最近山里发生的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王陆的失踪以及他师姐建造的灵堂。
王慕看到这里笑出了声,什么失踪,王陆就是回到过去跟从前的自己搞不正当关系去了,她才不担心呢!
……欸等等,想当年,她王慕差点被万法的人打得扑街,王陆就给她办了一场葬礼,现在王陆失踪了,王舞也给他来这一出,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磕到了磕到了!
王慕一边傻笑,手上也不含糊,给信封里包了二十一颗灵石传送给师傅,请他帮自己把这份“礼”随了——当年王陆给了她七颗,现在通货膨胀,自己给他涨三倍!够意思吧!
师傅那边具体怎么操作就不管了,王慕把血狱崖掌门的房间打扫出来,在里面暂时住下开始静心调整。
一个月后,她走出和光山,向着邙山狂奔而去。
太久不见王陆,是该见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