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寨议事偏厅。

阳光照进木棱窗栅，将菱形的木棱格印在床边红木书桌上，书桌上放着笔墨纸砚，零散放着几张写过的宣纸和两本书。

慕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视线从书桌那收回，心里把刚才的说得话又复了下盘，没落下什么重要的，黑云寨这一步棋至关重要，能不能顺利破了英雄寨就在此最后一招，所以他压着那点焦虑，垂眼默默等着他们做出决定。

已经把此时到访的目的以及合作后的行事计划一一道来，剩下的就是给他们点时间来消化。

慕沉在律师行当浸染多年，无论是沉着冷静的谈吐，还是严谨条理的思维，让整场谈话都在他的主导下进行，连一向思辨鬼才的温玉笙都不知不觉被牵着鼻子走。

温玉笙沉吟半响，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又向慕沉确认一遍：“慕兄的意思是，我们黑云寨仅需出动八十名正规军人，其余两百人可以用流民代替，而这八十名军人也无需冲锋陷阵，只需起震慑作用。”

慕沉点头道：“确实如此！”

这个数字是对黑云寨现有军人人数事先了解计算好的，外派八十名出去，寨中尚余一百二十余人，足够防卫寨子安全，只有寨中的安全能保证黑云寨才能答应外派合作。

肖石忍不住道：“不冲锋怎么破英雄寨？怕是慕兄在付账时以此做借口克扣黑云寨的酬金。”

慕沉转向肖石，沉声说道：“肖四当家的，这些都可以写在我们合作的协议里，我确实不需要各位战士冒险破寨，局我已经布好，一旦各位出兵之时正是收网之时。每位正规战士我付一百两，流民则是五两，人数上黑云寨需保证到位，其他辅助事项也要在规定时间内办到，最重要的一条是保密条款，因英雄寨涉及的人数最多，若是在行动之前泄密，这些费用我不但不会付，还要追究黑云寨两倍于此的经济赔偿。”

说完这些，他转而对温玉笙说道：“我知道你们有所疑惑，但是温二当家的要记得我的条件，黑云寨需要在两个时辰内将两千把大扫帚和两千头牛马准备好，还需要将毫无战场经验的流民短时间内训练出来，和正规战士配合演练实操，能做到这些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

非得是像黑云寨这种有严格军队管理基础的团队，若是换成其他乌合之众，这事就不好办了。

慕沉选黑云寨前把各个寨子平日的行事作风筛了一遍，春水寨给得资料挺详细，他所要的合作对象一定要具备很强的执行力，且品行要过关。不然一旦抢下英雄寨，凭着他们人多势众，把战后利益都抢去，慕沉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这个合作伙伴还是要好好选，其他几个超过两百人的寨子都被他排除，只留下黑云寨。

就说这黑云寨，平日不会随意打劫过往商队，也不骚扰周边村子，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是靠护送商队过春明山收取的保护费，如果需要还能送到北边更远的边境商贸集市，还提供和外族谈生意时的翻译。

黑云寨发挥在北境驻防过多年的优势，军队里不少士兵是边境游牧民族，熟悉北边沿线接壤的游牧族群和地形环境，内陆商队很愿意雇佣他们，黑云寨也信守承诺，如今乱世之下能找到这样的队伍护送，还是保镖翻译向导一条龙服务，实在少有，故而付酬金也很痛快。

一趟的护送酬金大约是一百两到三百两不等，根据要护送的货物和人数多寡确定，若是送到边境再翻两倍，再多了商队也划不来，一趟货的利润也有限。

这些也不算多机密的消息，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如今这世道并不是开明和平的年代，朝廷上各自为政，地方政令下达不畅，地方官员多是踞守一方，盘剥压榨老百姓，这样的世道商贾的日子也不好过。

仔细算来，酬金算不得多，一个月顶死有三两趟生意，黑云寨的日子过得应是紧巴巴的，慕沉从进寨门这一路观察，寨中多处房屋均是陈旧简陋的土坯茅草建成，流民住的还是临时搭建的茅草棚。

仅这议事厅是砖瓦房，倒是屋内桌椅的材质和做工都属中上等，议事大厅和偏厅平时也要接待外客，毕竟是一寨的门面，黑云寨几位当家人又是世家出身，从外面弄些这等家具还是相对容易些，甚至与和附近乡绅富户借用也是可能的。

昨日段铮云和肖石就是去山下护送一队河南道过境的商队，不过这个商队只需过春明山，他们不去北边边境，要去京城送一批粮食。

山寨粮食不多了，段铮云亲自下山想和那商队商谈，把整批粮食做价买下，如今这世道，粮食在哪都是金贵货。

三当家段逸是段铮云的侄子，上个月就带了一队人护送南边来的商队往北境呼沙城，一来一回要两个月，下个月末才能回来。

还有一位五当家，听说鲜少露面，平日也不大在山寨待着。慕沉琢磨这位五当家约莫是留在京城打探消息，他们这队人若是从北境玄武营叛出的，朝廷迟早会对他们下手，留一个人在京城也好随时能摸清朝廷的动向。

这些情况，慕沉从春水寨给他提供的消息里获知，春水寨这些孩子每日在山上到处找食，也去县城打零工或是乞讨，还回拿些山货去集市卖，大人们很少有人会提防这些孩子，消息便是这么收集来的。

如此看来，黑云寨是目前最合适的合作人选，没有之二，他给出的酬金也是相当有诱惑力，比之他们接一趟商队护送的任务要多好几倍，且就在家门口做事，无需额外支出粮草，行军费用是几乎等于零。

且英雄寨人数比黑云寨多三倍，与黑云寨而言始终是个威胁，若不是英雄寨几位当家人尚还畏惧玄武营的威名，怕是早就来攻□□云寨。

慕沉不信黑云寨几位当家的没这些意识。

他按下心中的思量，接着说道：“贵寨的战士过去是有武训基础的，若是按照我制定的方案训练，我相信黑云寨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到。给正规军战士每人一百两的佣金，我也是有些考量，并非以利诱之。这是基于他们曾经是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战士，他们今天的价值是用参与众多战役和牺牲了无数同胞换来的。”

慕沉看向两位曾经的战场领将，他俩的眼眶因为忽然听到这样高的评价而隐隐有些泛红。

哎~，忽悠的好像有些过了哈！

慕沉于是赶紧收尾，缓声说道：“二位，如果你们这么想，就不会觉得我付的这一百俩佣金高了。”

温玉笙和肖石俩人半响愣怔无语，一股热流涌上来，堵在胸口，激流一样又冲到脑后，身子激动的一阵发麻。

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听到有人对军队如此评价，他们这些年听得最多的是疲兵败将，更有不明所以的人骂他们是一群吃着朝廷粮饷不干正事的蛀虫，把国库都吃空了，也没把敌人赶出侵占的国土......

世家大族对兵家子也是看不上，给出的评价更是好笑，粗鲁好斗没有教养，好似多看一眼都能脏了他们的眼睛。他们却集体忽略了，若是没有这些粗鲁的兵家子，边境谁来守，怕不是那些虎视眈眈的外族早就打进来了，他们舒坦的日子是用无数将士换得的。

温玉笙的家族也因为他投身军戎而和他来往冷淡，只祖父逢年过节会给他写信联系一下，他的父母平日都不愿提起他的名字。

“好！我们黑云寨愿意和慕兄合作。”

正在这时，从门口快步进来一人，只见这人身型极高，剑眉星目，唇瓣含笑，是个面目爽朗清举、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子，身着藏色素面旧棉袍，脚踏黑布长筒皂靴，腰间一把长弯刀

慕沉看了一眼，便大约猜出来人的身份。

——黑云寨大当家段铮云。

一个从平民百姓通过战功一步步走上玄武营四大将领的传奇人物，也是黑云寨的灵魂。

“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肖二人起身相迎，面露欣喜，可见对这位大当家是真心尊敬。

段铮云道：“刚回来一刻钟，原本想等你们说完再进来，恰巧听到慕兄慷慨激扬之辞，有感与这世道还有识得我军中好男儿之人，便忍不住进来了。”

说着拍了拍肖石的肩膀，转向温玉笙，“我看慕兄一片赤城，咱们黑云寨好歹也占了个叛军的名份，趁现在朝廷顾不上管我们，我们自己先给自己挣些名份。”

他转而向慕沉走去，“那英雄寨占着山头的便利条件，这些年杀人越货倒行逆施的事没少干，咱们这也是替天行道的好事，今日能有幸与慕兄携手并进，实是我等奇遇。”

慕沉起身望向段铮云，俩人都是微微眯眼，片刻怔仲，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类的气息——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