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子里只有大当家和二当家会写字，怕自己落后，孩子们便争前恐后七嘴八舌嚷嚷着自己知道的消息，这个说大哥先给我记，我知道东边好几个寨子的事儿，那个说二哥二当家你先记我的我的要紧。
屋里顿时被大大小小的说话声吵成一片，春在大声喊他们一个一个来，他们根本听不见，小崽子们争抢着比赛谁喊得大声，就像沸水里的饺子，哪只也按不下去。
“大哥大哥，飞龙寨的大当家在县城东巷养了一房小妾，他们那个二当家总趁大当家不在偷偷过去，他不敢让他们寨子人知道，有一次我正好在附近讨饭，他不认得我是咱们寨子的人，就喊我过去给他在门外面放哨，那次给了我十个铜板呢。”
“哦，我说你那些铜板是怎么挣回来的，原来是给那人做羞羞事放哨......”
“十七，这个不重要好吧，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
“二哥你记我的，我知道英雄寨二当家把接私活的银子放在秀水村刘寡妇家，还让她往出放高利贷。”
旁边一个小脑袋瓜伸过来凑热闹，“那他不怕刘寡妇把钱拿跑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刘寡妇那个宝贝儿子原本就是她给二当家生的，他那个痨病鬼丈夫到死都不知道呢.......”
“这么隐秘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年关上我不是去茶馆打过半个月临工吗，有一次在包间外面听见他和手下吹牛听来的。”
“那怎么回来没跟我们说过？”
“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转头我就给忘了，要不是那慕大哥愿意花钱买咱的情报，谁还记得有这场事呢。”
“哎，让你这么提醒我想起来，两年前在南边山坡上安家的黑云寨，不是传说从北境玄武营叛出来的逃兵吗，这个消息慕大哥应该也愿意听，大哥你给我记上。”
“可不是，这事好像我也听过一耳朵，而且那帮人看着确实有几分军武之人的气势，我偷偷摸进过他们的校场看过他们操练呢，看着就比其他那几个山寨里的人不一样。”
“既然是逃兵，怎不见县长派兵捉拿他们？”
“朝廷如今主事的是一帮文官，小皇帝才三岁，听说朝政被四个辅政大臣把持，争权斗的朝上弄得乱七八糟，谁还顾得上管这些事，再说周县令是个酒色之徒，他哪有胆子来春明山剿匪......”
说这话的还是那个机灵鬼小十四，按说这种时代的交通落后信息传递起来会相当滞后，不仅滞后，还很闭塞，且做为朝堂上的机密大事，只会在上层为官圈层里传播，几乎没有传到民间的可能，看来这孩子还是有些本事的。
慕沉隐在门外某个被阴影遮住的墙角，嘴角微微勾起，屋内的声音大得根本不需要他刻意偷听，春水寨里的孩子们可真是些宝贝呀，这些消息都是他目前正需要的，他一边听一边暗自琢磨接下来的计划，希望窦武再坚持几日，不要在匪窝里遭罪就好。
翌日一早，窦武从草堆里爬出来，抖了抖身上的草屑，两只手哆哆嗦嗦袖在袖筒里，在屋里来回小步跑动了好几圈，才把身上那种被冻木了的感觉缓过来点，待手暖和过来点就捂住耳朵小心地搓动，他知道这会儿耳朵肯定是冻了，又揉了揉腰侧被踢出的淤青，心里骂了句脏话。
昨天被戚老三带回来后，一路上那几个人对他还挺客气，至少没打没骂，回来后就把他关在了这间屋子里，屋里一边堆了几垛喂马的干草，墙角散着几件杂物，这间屋子看样子是间杂物间，门外挂了一把大锁。
这屋子也没窗户，屋里光线特别昏暗，他本想四处找找有没有暗门狗洞之类，刚跨出两步就被东西拌了一下，碰到小腿上的骨头，疼得他蹲在地上缓了半天才好点。
窦武没其它法子，只好摸黑找到草垛先坐着想事，脑子里七想八想的，原本想怎么逃出这个鬼地方，一会儿又被岔开思路想起这一路上和慕沉相处下来的趣事。
相处久了就会明白，慕律师其实是个嘴冷心热的人，人不但长的好看，还又聪明又有本事，他其实挺希望有慕沉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大哥，所以慕沉说路上为了方便行事他们就兄弟相称时，窦武心里乐开了花。
也不知过了多久，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他饿了，也很渴，被关进来以后也没人过来管他，他难受地揉揉肚子也只能忍着。
下午被带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他们那两个背篓，后来把他关进杂物间的小喽啰连他系在腰上的腰包也解开拿走了，身上一点吃得也没留，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慕沉早点把他救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蜷在草垛上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忽然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
听见门口几个男人小声说道：“二当家的，就是这间，我听小六那小子说下午带回来的肥羊就关在这里，不过行李都被戚老三拿去了，听说里面有不少稀罕货呢，咱们进去先看看，趁老大没回来......”
他们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窦武却听得清清楚楚。
接着门外锁头被人打开，随即那扇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只见进来的人挑着一盏灯笼先四处晃了晃，晃到窦武在那直愣愣地站着看他，还被吓了一跳，“嘿，这小子醒着呢。”
那人把门口让开，从门外进来两个人，打头的是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外面套一件毛皮长褂，戴一顶狼皮帽子，长相普通，就是眼神让人看着不大舒服，他阴森森地把窦武从上到下刮了一遍，可能是觉得窦武的面相忒嫩，没什么油水可捞，有些扫兴，连审问的兴趣都没了。
二当家“啧~”了一声，示意后面跟着的小喽啰，“你去搜搜他身上还藏什么值钱东西，那件棉袍子看着还不错。”
那小喽啰上来要剥窦武的棉大衣，窦武哪会让他抢，按住拉链跟他争执了几句，那小子直接拔出一把大刀比着窦武的脖子，窦武盯着那把发着冷光的大刀顿时不敢再乱动，任凭他们把棉大衣抢走。
棉大衣被小喽啰颠颠地送到二当家面前，他又把窦武身上搜了一遍，窦武敢怒不敢言，只能忍着怒气让他们胡乱搜身，后来没搜到什么，临走又把他的帽子和棉手套抢走，几人骂骂咧咧地把大门锁上走了，好在他们事情没做绝，给他把上身的棉袄和棉裤留着，大概也是怕把他冻死喽，等大当家回来没法交代。
夜里冻得实在受不了了，窦武就把几个草垛都散开，中间扒拉开一个小窝，钻进去勉强凑乎了一夜，半夜里起了风，风不知把什么吹得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没一会儿又隐隐地听到几声哭声，声音听着像是男人发出的，窦武凝神再听时，哭声又没了。
窦武是个胆子大的，也没在管那声音。
后来好容易拽到天刚放亮他就爬出来，在地上来回跑动，边跺脚边哈气，不住给自己打气，眼瞅着从门缝里透进的几缕晨曦，迫不及待地期待着赶紧有个人来解救他。
他也算吃过很多苦的，但也没遭过这种罪，在北方的冬天，被关在一点取暖设施都没有的屋子里，身上穿得多厚都没用，零下十几度的低温会一点一点掠夺走你身上的体温，而且他到现在接近二十个小时没进食，没有食物的热量支撑，他靠着活动也支持不了多久。
等了好半天也没人来，他们好像完全把他这个人给忘了似的，外面连个活动的人影也没有，窦武趴着门缝瞅了半天，看着外面更像个半废弃的四合院。
关他的屋子是侧厢房，正房的瓦片七零八落掉了好多，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残旧的椽子，里面也不像有人住的样子。木格栅窗腐朽地半掉不掉的挂在那，被风一吹就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
窦武终于找到了昨天夜里那个怪声是哪发出的了，他当时还脑补了很多画面，现在找着了也不过就是个破窗户。
他晃荡晃荡使劲摇了几下大门，这门还挺结实，厚重的木门没一点松动的意思。
“嗨~，外面有人吗？来个人行不行，我饿了给点吃的吧......”对着门缝喊了几声，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动静，他气的踹了几下大门，踹的脚板生疼，只好又喊：“给口水也行啊，你们想把人渴死是不是！”
就听见旁边的屋子里有个男人有气无力的说道：“别费力气了，没用的，这里是英雄寨的后山，偏僻得很，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
哎？隔壁还关着个人！
窦武一下来精神了，把脑袋使劲偏过去，从最宽的门缝往隔壁瞅，勉强能瞅见隔壁的半扇木门。
“嗨~，隔壁大哥，你也是被他们抓进来的？”
隔壁也不理他，窦武却不管，依旧热情地问道：“你说这是英雄寨，那就是土匪寨子呗，你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人啊，这半天关着也不见来个人看看，我们不会饿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