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照常举行,热不热闹晨晨不知道。他一直陪滕璇待在观澜殿,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直到晚宴结束,王后荣霄来看滕璇,告知滕晶执意不肯换人,让他去为夜礼做准备。
晨晨想不通滕晶是怎么想的,闹出这么大的事还执意要他,明天兄弟俩怎么见面?
里外被刷洗一遍,只省略了烤乳猪最关键的塞进烤箱那道工序,直接被人裹好抬到了滕晶的水晶宫。
层层浅蓝色的纱幕后,穿着白色丝质睡袍的滕晶站在天台上,望着被月光洒满了碎鳞的海面。微微流动的海风中飘来果酒醇厚的香味。
晨晨走到他身边,转身倚在栏杆上,借着月光欣赏起这张传说中天下第一的倾世容颜。
从小就长在美人堆里,晨晨对美人的底线要求很高,并不分性别。滕晶和荣焰的美是无法比较的,不清楚世人出于什么心态非要排出个名次来。与秦文然相比都属水相的柔,只不过一个是月下的湖,一个是月下的海。滕晶身上就有那种让人饮鸩止渴的魔力。
认识滕晶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看惯了那张平凡无奇的面具,觉得他就该是那样的,嬉笑怒骂随性而为,反而很不习惯这张脸。甚至觉得眼前这张才是一副制作精良面具。
他沉默,他也不说破。
直到一壶酒喝完了滕晶还是拿他当空气,晨晨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不是想在这儿吹一夜冷风吧?
“聊聊天吧?”晨晨清了清嗓子说。
滕晶终于转过头来看他。
晨晨摊开手,晶亮的钻石在指尖划出几道银线。
滕晶的眸子也被映得亮了起来。
晨晨把项链直接当头饰戴在滕晶头上,六颗闪着幽蓝色光晕的火油钻在光洁的额头上排成了波谷般的弧形。
“你怎么认出我的?”滕晶用不亚于他美貌的声音问。
哎?原来他根本没打算认他!晨晨心里有些失落。他希望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就像在彤阳城那段一定要埋起来的时光。
“很多事不是换一张脸就能改变的。”
“唔。”滕晶笑了,点点头,表示很赞同晨晨的观点。“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滕晶笑起来眼睛也是弯弯的,和滕璇一样。晨晨终于找到了兄弟俩相像的地方。
“对不起。搞砸了你的夜礼。”设计吃包子是滕晶想第一个拿到做了手脚的蜡丸吧?
“没关系。包子好吃么?头两屉可是我亲手包的。”滕晶的回答让人很是意外。
“你包的?”这叫无意间的口福?
“嗯。我怎么会吃别人做的东西。是你也不错,我很想你。”凑近他耳边吐气如兰地道:“这具身体——也很想你……”
晨晨不理他的恶作剧。“我不是故意拿的。”这话听着就心虚。
“哦?既然你这么识趣,早点回去吧。”
晨晨摇摇头。
“不走?那陪我行夜礼?”
“我答应滕璇要待你如亲弟。”晨晨诚肯地直视着滕晶的眼睛说。
美丽的面具一黯,晨晨甚至眼花地看到似乎有细纹一点点地龟裂开来。
滕晶狼狈地转过身。“他……真的这么说?”
“这种事也可以乱说的么?”晨晨反问道。
“你知道什么!他讨厌我!我也讨厌他!”所以就算他不是他的亲哥哥他也不会嫁给他!
“啊?”晨晨傻了。对于从小兄弟和睦的晨晨来说这种事是无法想象的。“因为水天澈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白痴还不配!”滕晶转身,略带狰狞的表情被月光打出几许阴霾。“你还有心管我的闲事?你知道的吧?滕璇他从来都不爱你!”
有一种人,他们从不正视自己身上正在淌血的伤口,反而炸起毛来攻击想为他们疗伤的人。
晨晨沉默。他不知道他们兄弟间的隔阂已这么深。记得第一次聊到滕晶,滕璇的态度也是要他别太接近他。
“这片海滩的尽头就是望海台。四年前他生日的夜里,我就站在这里,看他骑着四蹄裹了布的马奔着那个方向去了。你猜猜他去干什么?”滕晶语带讽刺地问。
晨晨看向那片海滩。生日的夜里?是夜礼吗?
“他白天选了滕莲和他共行夜礼。”
晨晨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后面的事应该很好猜。
“滕莲是我当年诸王祭海节上从惠灵国带回来的,也是我暗中送到他身边的。我潜进观澜殿,见她坐在灯前,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说,您会来。’”滕晶冰冷泛青的指尖捏住晨晨的下巴,“于是他去会这张脸的另一个主人,我在观澜殿里替他做便宜新郎!”
晨晨抱住这只受伤的小豹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想起了在金汤城里来去自如的黄金大盗,想起了叮了滕莲脖子一口的超级大蚊子。那时候,滕璇知道他就在震滕宫里吧?
“喜欢就留在身边。怎么能把自己喜欢的人送给别人呢?是因为滕璇能更好地保护她吧?怎么样都是自己的哥哥,对么?”
“你是傻瓜么?我可没你说得那么好。”滕晶像被人戳到痛处一样逃避回答。“你还要抱多久?”
“我以为这样你会暖和点。”晨晨松开手,少了一个人的体温,胸口变得有点冷。
滕晶转身回到室内。晨晨拿着空壶和酒杯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你不早点出现?”如果滕璇的初恋是何晨风,那将是多么完美的爱情,不会掺杂欺骗与悲伤,而自己也不必担心他受到更大的伤害而伪心地伤害他。让他恨自己远比让他知道真相后精神崩溃要强得多。
“明轩……是个怎样的人?”自从到了这个星球,他一直生活在明轩的阴影之下。一切的一切都与之有关,明轩就像梦魇,每次都在他好梦正酣的时候出来溜达一趟。
滕晶寻思了很久,似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是个坏人。彻彻底底的坏人。他在黑白两道都有极深的背景。别说你动不了他,就是我,也不能。而且从你出现开始,他就注意到你了。”
“你说明轩在暗中监视我?”被人偷窥的感觉让晨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到不至于。除了滕璇这个旧情人,你们没有利益冲突。他不会对你下手。要是我,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又来历不明的人,总不会放在那发霉的。”
“你的意思是他会杀我,只是时间问题?”晨晨又不傻,听得出滕晶话里的意思。自己变成狙击目标了呢,有意思。
“如果未来……为什么不呢?他会让你替他死得更有价值。”
“滕晶,我和他站在一起,你能不能分得出来?”晨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不好说,明轩太狡猾了。”滕晶摇摇头,“滕璇一定能。你想取而代之?糊弄外人还行,近臣和家眷的话——”
“谁稀罕。我还没告他侵犯版权呢!”晨晨小声咕哝着。
滕晶看着晨晨,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无知者无畏吧。或是他真有什么神秘背景?版权又是什么东西?
“滕璇的头疼病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晨晨想起个重要问题。关于这方面滕璇本人不愿多说。
“有些年了。他很好强。开始时不愿说,直到一次在早朝时昏倒了我们才知道。一直也找不到有效的治疗方法。御医说不能过度劳累和刺激,否则很容易陷入昏迷或精神失常。”
“昏倒我有碰到过,精神失常是什么意思?”晨晨不解地问。
滕晶盯了他半晌,表情有些诡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昏倒算是表现好的。你照顾好他的起居,尽量哄他开心,少惹他生气,不就行了?”
是这样么?晨晨总觉得滕晶语意未尽,有意隐瞒。
“喂!何晨风。”滕晶绕过桌子贴近他。
“嗯?”晨晨本能地后仰躲开他。
“今天是我的成人礼。你坏我好事就罢了,又不肯做替补,难道还想我陪你聊天到天亮?”
晨晨干笑,是有这个想法来着。
滕晶瞟了眼白色的云床,又挑了挑眉。
“我……我可以睡那边。”晨晨环视一周,看到内侍守夜睡的小塌。
滕晶低哼一声。转身,素手一扬。
一片流动着珠光的白挡住了晨晨所有的视线,披头盖脸地罩下来。滑爽的料子抚过面颊,如那人温软而挑逗的唇。等白色完全流泻在手里,眼前轻纱朦胧,黑发如丝半垂于塌。滕晶背对着他径自睡了。
晨晨瞅了瞅手里的睡袍,叠好,放在桌上。在守夜的小塌上躺好,双手枕在脑后,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