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路上，不管赵循如何问，方云襄都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多说。

赵循有些生气，黑着脸，干脆也不说话。过了一阵，马车停了下来。

方云襄径直掀开门帘下马车，看见郡公夫人微笑着立在府前，正冲她伸手，眼泪再也止不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下，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抱着郡公夫人哭了起来。

郡公夫人吓了一跳，忙拍着方云襄的后背，与郡公对视一眼。

郡公转头，看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赵循，用鼻孔重重出了一口气。

进了府内，赵循留在正厅与郡公说话，方云襄则被郡公夫人拉去后院兰心堂。

郡公夫人是个内心极柔软的妇人，见方云襄哭泣，也跟着掉眼泪，问道：“如何？公爷对你好不好？在婆家有没有受欺负？”

方云襄擦干了眼泪，道：“母亲，你别误会，公爷对我真的还好的。”

“那你如何会哭成这样？”

方云襄便将进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说了，白桦见终于有机会诉苦，赶紧拉起方云襄的胳膊，给郡公夫人看胳膊上的淤痕。

“她竟疑心你清白？！”郡公夫人简直要火冒三丈，“新妇脸皮薄也是有的，她竟把你想成那样！退过婚又如何？圣人亲自许的退婚，她凭什么怀疑你！刚进门就叫你纳妾，她还把不把我们郡公府放在眼里！”

“不行，我要去跟你爹说。”郡公夫人攥着帕子就要出门理论，却被方云襄拦下。

“母亲，罢了。”方云襄道，“公爷已经替我解释过了，事情已经澄清。至于纳妾……我也正有此意。”

“什么？！”郡公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道：“我的傻姑娘，你该不会是糊涂了罢！刚成婚，岂能纳妾？”

方云襄深吸口气：“那样的人家，总会纳妾的。”

“这，这怎么能一样？”郡公夫人道，“你爹爹到这把年纪也没纳过妾，你们才刚成婚……”

“那是爹爹，”方云襄抬头道，“一个人的心意不能强求，公爷若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即便一开始喜欢，以后也可能变成厌弃……我不想将一辈子的喜怒哀乐都绑在公爷一人身上，所以他纳妾我也不会伤心。况且，王妃已经答应我，只要不犯大错便不会休我，我可以好好经营铺子了，这不是好事么？若铺子营收丰厚，以后即便和离了，我也能过得好……情情爱爱，终究比不上柴米油盐。”

郡公夫人看着方云襄的脸庞，哑口无言，一时之间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了，。

方云襄神色如常，嘴角噙着笑：“无事，我就是太想母亲了，”说罢故作无奈，叹气道，“娘果然还是亲的好。”

郡公夫人既心疼又生气，道：“你知道你娘是最好的就好……不过你还是要好好与公爷相处，即便你对他无意，遇到磕磕绊绊了也不要与他生口角争执……”

“我知道的，母亲放心。”方云襄笑得灿烂，“我还没见到云景呢，他童试考的如何了？”

郡公夫人一提到这事便很高兴：“因是考童生，判卷很快，只是还未发出，我差人去打听过了，中了的，只是不知名次，之后便可等一年后的院试，去考秀才了。”

“那云晗呢？打听过吗？”方云襄问道。

郡公夫人叹气道：“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

“怎么了？”

“他也是可怜，本来他考院试时名次不错，也是个二甲，按理说这次应该能考过。可不知他怎么想的，考前竟一口气看了两宿的书，几乎没睡，到了考场，第二日夜里吹了点风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叫几个考吏给抬回来的。”

方云襄有些惊讶，虽然她出门前看他就已经不对劲了，只是没想到竟然会这样。

“那他岂不是……”

郡公夫人道：“算交白卷了，自然也没有名次，”

“你叔母发了好大一通火，云晗被人抬回来时还烧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堵着门不让进，说要再将云晗给抬到考场去继续答卷，”郡公夫人面露些许不忿，“亲生儿子病成这样了，她却这样无情，我看云晗就是被她逼的，本来能考上的。”

方云襄不知如何评价，只跟着摇摇头。

过了一阵，正厅传膳，郡公夫人带着方云襄去了正厅，除了远行的方盛，郡公府所有家眷都在。

郡公带着赵循也来了。

众人看去，这位新姑爷身着一席玄色锦袍，发髻高束，俊眉修目。身材高大结实，稳步走来，自带一种威严气质，同是武官，他虽没有郡公的老成持重，却多了一份冷肃孤桀，瞬间便成了整个正厅的焦点。

他来到方云襄身边，落座，宽厚的胸膛离方云襄很近，隐隐似有庇护之意。

今日氛围不错，方老太太对云襄格外地嘘寒问暖，频频问她过得好不好，方云襄假笑连连，脸有点酸。

郡公夫人看着这一对如此般配，心中欢喜，顿时觉得方云襄是小女儿家闹脾气，过了这阵必能与姑爷互通心意，至于王妃，就是一个刻薄的寡妇，等老了就没力气为难云襄了。

白氏也很热情，举杯道：“咱们这姑爷一表人才，云襄真是好福气。”

赵循不认识白氏，问道：“这位是……”

“噢，”白氏一笑，热络道：“我是她叔母，她小时候，郡公夫妇在西疆驻守，那边不好教养姑娘，便送来上京，托我抚养的，足足有快十年呢。”

赵循颔首：“原来如此。”

白氏继续：“云襄小时候呀，可讨人喜欢了，跟姊妹相处的也好，小时候最喜欢跟她妹妹玩了。”说罢手一指雨襄，道：

“这就是她儿时玩得最好的妹妹，我女儿雨襄。”

方雨襄今日几乎算得上是盛装出席，头上手上脖子上，恨不得能戴的东西全用上，满满一头，金碧辉煌，简直是在发光。

只是脸有点肿。

白氏笑着推了雨襄一把：“这孩子脸薄，快去见过你姐夫。”

方雨襄羞涩地起身行礼，柔柔一声，甜得过分：“见过姐夫。”

赵循脸上淡淡，客气道：“见过雨妹妹。”

“姐夫，”雨襄盯着赵循的脸，娇柔道，“若平时有空，我能来找我姐姐玩么？”

赵循夹起一块烧肉，看了方雨襄一眼，道：“可以。”

雨襄面露喜色：“太好了，多谢姐夫，我爹爹常年走南闯北，上回来带了许多好酒，姐姐姐夫若喜欢我可以带过来。”

赵循将夹起的肉放到了方云襄的碗里，嗯了一声，不再看她。

雨襄脸色变了变，讪讪地不说话了。

方云襄对雨襄完全没有好印象，看着她微微肿起来的脸道：“雨妹妹这脸比之前胖了，看来最近过得不错。”

一提起这事白氏就牙痒痒，几天前太后身边的嬷嬷又来掌刑，打得方雨襄脸肿如猪头，她花了重金买了最好的消肿药才将雨襄的脸恢复成这样。

她却还是笑的，举起酒杯，道：“看看，云襄还在关心妹妹呢，姑爷若是不忙，可以带着云襄常来看看，以免云襄的相思之苦呀。”

方云襄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忍住没翻白眼，举起酒杯笑道：“我夫君公务繁忙，若有空我会替他来瞧叔母的。”

赵循闻言看了方云襄一眼，带着一丝探究，嘴角也微不可察地上扬。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原来娶妻了是这样的感觉。

云景看了一眼形势，果断装作童言无忌：“噫？雨襄姐姐的脸，不是因为犯了错，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打的吗？”

“咳咳……”白氏呛了一口，道：“哪有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噢，原来雨姐姐真的是因为吃太多才胖的呀。”方云景冲云襄狡黠一笑。

雨襄脸色一变，摸着自己的脸，有些窘迫，白氏则又要说什么，却被郡公夫人打断道：

“不管之后来往不来往，爷们家的，朝堂公务是第一要紧，其余的事都可以往后放放，咱们今天就好好吃个团圆饭，不说其他的，尽兴就好。”

郡公也举起杯，对赵循笑道：“不错，今日必要好好喝几杯，老夫可要试试你的酒量。”

赵循道：“晚辈定当奉陪。”

话题就这样揭过，一桌人又热闹起来，待晚膳结束，郡公则喊赵循一齐到园子里转转。

“小女顽劣，教养疏漏，若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小公爷尽可说与老夫听，日后必会严加管教。”郡公话说得客气，语调却隐隐有些质问的意思。

他还是很在意云襄回来时的样子。

赵循其实也是一头雾水，只以为方云襄太思念家人，道：“云襄贤惠大方，孝顺知礼，晚辈觉得很好。”

“哦？”郡公问道：“她与贵府上的女眷相处可还和睦？可有孝敬婆母？”

“云襄一切都好，”赵循坦诚道，“今早王妃留她说了几句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出来后似有些心事。”

“嗯。”郡公抚着胡须，默了一会，刚才郡公夫人三言两语也说了个七七八八，他担心云襄日后在王府的生活，于是直白道：“小公爷可知道，王妃曾想为你求娶兵部尚书之孙女？”

赵循有些犹豫，点头道：“确有此事。”

“哦？小公爷对此可有什么想法？”郡公问道。

赵循心知郡公的意思，实话实说道：“小婿从未见过此女，并无任何情谊，且云襄已成为我的正妻，此事已经过去，小婿并无任何想法。”

“那你母亲对此又有什么想法？你可知道？”郡公问道。

“家母虽属意她，但太后已赐婚，家母也并非是执拗的性子，非兵部尚书孙女不娶，她因一些误会，对云襄是有些严厉，但不是从心底厌恶她，小婿也已解释清楚，定不会让云襄受冤枉。”

“百年之后，你们要埋在一起。”郡公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什么？”赵循以为自己听错了。

郡公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循，缓缓开口：“她孤身一人，来到你家，诸事都不熟悉，我相信小公爷已解释请了误会，不会冤枉她。不过与女子相处，除了道理之外，更要紧的是人情。男儿家有抱负，有广阔的天地，可女儿家不一样，终其一生也只有后宅那一块地方，好丈夫不光上得了战场，还得学会体察后宅人心。要知道，夫妻和睦，家业才能兴旺，这里头的学问，不比战场上少。”

赵循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郡公看着他的神情，发现他好像真的不是不在乎自己的女儿，而是不懂，便道：“跟女孩家相处，是要细腻一些，哄着一些的。”

“是，晚辈谨遵教诲。”赵循神色有些动容，“郡公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云襄的。”

郡公挥挥手，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正厅廊庑前。

郡公夫人给云襄带了不少东西，站在门口叮嘱着些什么，方云襄眼睛亮亮地看着郡公夫人，忽瞥见赵循，冲他挥手。

二人拜别了郡公夫妇，上了马车，天色已晚。

马车颠簸，此时的夜里已有了些凉意，赵循细细思索这几日云襄遇到的事，忽才察觉为何世人都道男子粗枝大叶，他本以为自己是个细心的，现在看来还是忽略了许多事。那日王妃那样为难她，他虽解释清了，事后却没有好好安慰她，反倒还出去处理公务，整夜未归，让她独守空房……难怪她昨晚会推开他。

看着眼前的女孩，他头一次心中生出怜惜疼爱的感觉，还有不少的愧疚。

“云襄，”他喊她。

“嗯？”女孩转头看他，一双眼睛小鹿一般清澈。

“想去夜市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呀各位，来晚啦。

这章真的有点难写哈哈。

明天我又要去吃椰子鸡了，开心转圈圈。

哦哦，之前忘了告诉大家，公主说她养过面首是在吹牛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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