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池郡的雪直到立夏才会完全消融,更加靠北玉满城据山为城,常年覆雪,只有大小暑那段时间,雪才会消融。
玉满城城主听闻皇帝钦封的监军大人要来,亲自带领城中大小官员站在城门口迎接。
“下官付博兴见过监军大人。”
蓝子玉仔细记住了这个名字。
“付大人请起。”蓝子玉亲自扶起玉满城城主。
“多谢大人。”付博兴站起身。
他的身量跟蓝子玉差不多高,身躯比蓝子玉要宽上一些。
“听闻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应该难以适应玉满城的苦寒。”付博兴向后一挥手,“下官便命人准备了一件披风,送给大人。”
一名小官捧着一件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走向前。
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披风上面匍匐了一只貂,仔细一看,才知道是真的貂绒。
蓝子玉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玉满城与山下气温存在一些差异,走出马车后,被寒风一吹,更觉寒风彻骨。
“多谢付大人。”蓝子玉伸手拿起披风,转身就往贺婉娇身上披。
披风用的是绒锻,如丝绸般顺滑,很有坠感。
蓝子玉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
贺婉娇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付大人看着披在贺婉娇身上的披风,僵硬的笑了笑,而后大笑道:“这位应该是蓝夫人吧。”
“对。”蓝子玉搂上贺婉娇。
付博兴给蓝子玉等人安排了一处府邸,牌匾都安排上了,叫监军府。
蓝子玉等人一路舟车劳顿,一番洗漱之后就躺下了。
自己拥有一座府邸就是好,整个府邸里都是自己的人。
蓝子玉自己有从京城调了一支队伍随行。
次日,蓝子玉早早便起来看与玉满城相关的文函。
贺婉娇起床后,蓝子玉就带着她出去看看玉满城的风景。
小言没有随行。
玉满城的人口不多,随处都可见穿着软甲的士兵。
天气在回暖,地上只有一层薄雪,一脚踩下去便留下了清晰的足印。
蓝子玉牵着和贺婉娇的手沿着主街道转悠到玉满城最繁华的地段。
那儿有酒楼茶馆糕点铺首饰铺,也有街头表演的杂耍卖曲人。
有人在弹琵琶,那琵琶声远远的便能听到。
它的声调不是低沉压抑的,而是激情高昂的,因而吸引了一大群人为官。
蓝子玉与贺婉娇也走过去凑了热闹。
坐在人群中弹琵琶的是一个老人,他弹琵琶时姿势和神态像极了玉儿。
蓝子玉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玉儿,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闷了。
一曲完毕,一群人推搡着要散开,蓝子玉拉过贺婉娇,将她护在身后。
人群明显少了一半,蓝子玉便走向前,往艺人跟前的碗里投了锭银子,然后拉着贺婉娇离开。
二人行至城墙附近,看到一群衣衫破烂、手和脚上都戴着锁拷的人。
他们正由士兵驱赶着往城墙外走。
监督他们的官员名叫力卡,城墙上的烽火就由他管,是玉满城瞭望官。
他看了蓝子玉一会才认出她来,连忙走过来弯腰问好。
蓝子玉看向那些衣衫褴褛的人,问道:“他们是……”
“一半是死刑犯,一半是官奴。”力卡说道。
“怎么有个看起来好小。”
“是呀,他才十五岁。”力卡可惜道,“可惜投错了胎,碰上一个不靠谱的爹,小小年纪就背上了父罪。”力卡说。
蓝子玉注视他们远去,不再说话。
回去的时候,天色昏暗,再晚一些,风雪该来了。
街道上没什么人,再加上蓝子玉刚来,又是穿着常服,没有士兵会认出她。
所以,蓝子玉在拉着贺婉娇回去的路上,显得格外轻松。
付博兴送给蓝子玉的那件披风一直都披在贺婉娇身上。
此时的付博兴已经命人连夜把披风赶制出来,好送蓝子玉一件。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蓝子玉转手就把披风送给了贺婉娇,更加想不到的是蓝子玉带着发妻来玉满城。
“你冷不冷?”蓝子玉捧起贺婉娇的手,往她那冻得微红的关节处哈了哈暖气。
“不冷。”贺婉娇抽出一只手,抓起披风对她说道:“这件披风真的很暖和,还挡风。”
“你的手都红了。”蓝子玉揉了揉她的手。
贺婉娇搂住她的胳膊,说:“你才冷呢,穿这么少。”
蓝子玉顺势搂住她,笑了。
这时,雪花飘了下来,细小得就像是在下小雨,后面越下越大了,才知道是下雪了。
两人都没带雨伞,只能一边笑着一边急急忙忙的往监军府里赶。
蓝子玉虽然并不能为贺婉娇遮挡多少风雪,但仗着人高,抬手用宽大的袖袍挡在她头上。
晚上,小言来伺候贺婉娇洗漱,在贺婉娇喝热茶的功夫,她小声说道:“小姐。”
小言见贺婉娇今天心情这么好,本不想打扰她的好心情的,可她总是在担忧这件事再不说就没得机会说了,或者没有机会去做那件事了。
“嗯?”贺婉娇把茶碗搁下,疑惑的看向她。
“你还记得贺希雨吗?”小言小心问道。
贺婉娇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记得。”她说,“上郡就在北池的旁边,我与大人说一下,改天就命人将他尸骨送回义沧。”
“现在大人官大了,小姐身旁伺候的人不差我一个,我也可有可无了。”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贺婉娇眉头微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与你的感情,你应该知道吧?”
小言跪下身来。
“你快起来。”贺婉娇伸手要去拉她起来。
可小言倔得跟头驴似的,怎么都不肯起来。
“我与小姐一同长大,同样的年纪,小姐衣食无忧,享尽世间的荣华富贵;而我卑微屈膝,唯一能与人抗衡的底气还是小姐给的;还没认识希雨之前,我所有的开心都源自小姐的赏赐以及其它特许;认识希雨之后,我不再为得到小姐的赏赐而高兴,因为那些身外之物于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能一直待在小姐身边,看着希雨。”
贺婉娇心情沉重的听完了她说的话。
这是,蓝子玉从书房回来了。
一进屋,她便感觉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凝重,虽然不知情,但还是默不作声坐到贺婉娇身边,不打破这种气氛。
贺婉娇转头看了蓝子玉一眼,对小言说:“都怪我,要是我当初能早点看出你喜欢贺希雨就好了。”
蓝子玉一下子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事。
“小姐,这不怪你,是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他,当时只想着能一直看到他就好了。”
蓝子玉见贺婉娇没有继续要说的话,便说道:“贺希雨的事,是我对不住他。这几天,我就派人去上郡城将贺希雨的尸骨运回义沧。”
“大人,我想自己去将希雨的尸骨运回义沧。”小言恳求道。
“你自己?”贺婉娇确认道。
“你一个姑娘,这千里之遥的,恐怕不安全。”蓝子玉说出了贺婉娇的顾虑。
“是呀。”贺婉娇附和。
“大人,小姐,我想回义沧,回去就不再出来了。”小言的语气很轻,但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沉重。
“你起来,坐着好好说。”贺婉娇起身去拉小言。
蓝子玉也说道:“小言你起来说话。”
小言见蓝子玉也说话了,便起身坐到凳子上。
“小言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何曾拿你当过外人呀,怎的今天突然说要离开我?”贺婉娇问道。
“我比小姐年长了三岁,如今却一直一个人,我想着我也该为自己考虑了。”
贺婉娇一听,自惭形秽,说道:“是的,你也年近三十了,姑娘家长这么大还没有嫁出去,以后也难嫁出去了。是我耽误了你。”
“我只是想后半辈子能为自己而活。”小言说道。
蓝子玉看向贺婉娇,等着她最终的决定。
“那你什么时候去上郡?”贺婉娇问道。
“小姐什么时候同意我离开,我便什么时候去。”
“我们才刚来玉满城,对周围还不太熟悉,可能要三天之后。”
“到时候,我派两个人随同你去上郡将贺希雨的尸骨运回义沧。”蓝子玉也说。
小言起身跪下,“多谢小姐、大人。”
这三天里,蓝子玉都比较忙,小言的行李都是贺婉娇一个人在收拾。
之前,贺婉娇为救蓝子玉,已经舍弃了“追思公主”的封号,因而现在二人日常支出全靠蓝子玉每月的俸禄。
若她还有封号,那就每年都可以吃空饷,完全足够养活自己。
三日后,蓝子玉陪同贺婉娇送走小言。
那天贺婉娇难受了好一会,说了好几次,“小言陪了我好久,我真的舍不得她。”
蓝子玉说:“人终有一别,更何况她在你最落魄的时候都选择留在你身边,陪你度过那六年光阴。而今她年近三十,青春年华都花在了你身上,现在为自己争取一个全然为自己而活的后半生,很难不赞同她的想法。”
“我知道,但我就是舍不得她离开。”
“别想太多,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自从那日送走小言后,蓝子玉便与贺婉娇规划行程,准备要出差了。
蓝子玉这人就是闲不住,要换做别的监军,指定要躺上一年半载才肯去监察城防部署以及军队。
军事上,蓝子玉从来不对贺婉娇说全,说了也只会增加她的心理负担,百害而无一利。
但贺婉娇自己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