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是个大城,入眼满目繁华,商户云集,大街小巷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咱们先找个酒店,将东西放下,吃些东西,然后再去裁几身衣裳,你觉得如何。”孟珏身上的外袍早已残破,勉强蔽体,走山路时四下无人,身边只有一个半人半仙的满天星,他不觉得有差。如今进入新河,街上上人群摩肩接踵,他羞惭的不敢与人对视,低着头边走边提议。也不等满天星同意,就已经领着她走进酒店,招呼老板,“三间上房。”
店小二觑着两人狼狈打扮,傲慢道,“我们这里不允许狗进来。”吓得满天星牵着石头退出大门,孟珏不为所动,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瞎了你的眼,这是你狗大爷。”
那是满天星仅剩的二十两银子,她在身后看着孟珏将银锭随意丢在桌上,心疼不已。柜台后的娘子走了出来,指着小二面门,啐道,“混沌拙物,识不得真仙,”转而对着孟珏笑靥如花,“相公里面请,这没娘养的眼皮子浅,莫怪莫怪。”
“不打紧,三间上房,这是定金。也不怪小兄弟目拙,我与朋友在山上遭了事,因此落得这般狼狈。”孟珏顿了顿,招手让满天星进来,笑说,“请娘子烧些热水,端些饭食来,另加一只鲜鸡。”
第一次见这阵仗,满天星在后面眼珠子轱辘轱辘的转,一会儿看看小二,一会儿看看老板,一会儿又去观察酒店的装潢。等进了房间,她拉住孟珏问,“三间太多了吧,石头可以跟我一起的。”
孟珏坐在椅子上,倒了杯水猛灌,“石头若是和你一起,便进不来了。”满天星还想问什么,张了张嘴,也只是跟着倒杯水,坐在旁边,看着房间的装饰发呆。
石头是军犬,危险度高,除非特批,否则不允许进入人多的场景,更别说大摇大摆的进酒店。满天星习惯了这样的规矩,出门执行任务,都是按章程办事,接待方也会给予军犬应有的尊重和照顾。不过她已经不在现代国家了,这个地方没有军犬的生存位,没人在乎这个犬能否救死扶伤,征战沙场,他们只知道这是主人的狗。贵人的狗便贵,住上房,贱人上房都住不起,狗栓在人家门前都嫌脏。
满天星心里不舒服,蹲下来凝气做了个碗,给石头也倒上水,看着它啪嗒啪嗒的喝水,又笑了。
水足饭饱,来不及多休息,孟珏赶着拉满天星去街上裁衣服。石头吃饱了就不乐意动弹,留在房间里睡觉。
布庄的布匹挑着花眼,孟珏看着满天星挑来拣去,说道,“眼下最多在新河停留四五日,咱们就做几身素袍,我加些银子,让他们今天先赶工出两套,留着今晚换上。”
工业社会长大的满天星,对买衣服的认知有二:一个是小时候,妈妈牵着她去商店。那个时候她豆点儿大,觉得妈妈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她只需要用手一搓,就能分辨出衣服的布料好不好。就是她一直不懂,为什么那些好看的,自己喜欢的布料都不好,不过她是个听话的孩子,每次都会乖乖选妈妈看中的那个布料更好的衣服。
另一个就是网购,上大学之后,终于摆脱了校服的满天星进入了一段疯狂网购期。她把自己在网上看上的衣服全买了回来,各种款式杂七杂八往身上堆,勉勉强强跟着视频博主分析自己五官量感,圆身扁身,探索着自己适合的风格。
再后来就是参军入伍,花里胡哨的衣服最终全换成了迷彩,全身的衣服都是配发的,再也不需要担忧搭配。诶,你真别说,军需品的布料那质量真是杠杠的。
但是你说买布料做衣服,这还真是头一遭,满天星最后还是没学会妈妈的本事,做不到用手一搓就分辨出布料的好坏。于是她拿起一卷红色带暗纹的布料问道。
“可以,不过,这一匹布是多少米?我看她们一卷一卷的买布料,这一卷是多少匹?我们买了布料还要裁缝店?还是布庄直接给做好?”
这段时间接触,孟珏已经对满天星常识缺乏有所准备,倒没有十分惊奇,只是一旁站着的老板瞪大了眯缝眼,上下打量这个怪异的女子。
孟珏笑着解释,“一卷就是一匹,能做多少衣服要看款式,布庄一般有自己的裁缝店,不过我家有自己的裁缝,所以都是只买布料。咱们赶时间,直接交给布庄就行。你挑布料吧,喜欢那个做哪个,不需要考虑其他的。”
满天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从里面拿出几卷暗纹不同的红色布料,递给孟珏,感叹了一句,“都是些脆弱的丝绸,我当初怎么就没有去学习一下尼龙的做法。”
“什么龙?”孟珏不解。“你要是觉得绸袍娇嫩,也可做些麻布的,不过这些也有不同,比如,这匹实际上是缎料。”
“啊?”满天星仔细拿起来分辨,确实好像不一样,缎料更加有光泽些。
“算了,这些不重要,”看着满天星皱着眉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孟珏又笑了,“你偏好红色?”
“嗯,不过我没看到有大红色的布料,这些颜色也好看,只是不正。”
“正红色也不是我等身份能用的,虽说这几年管束宽松,但还是别太招摇为好。”孟珏石青,石绿,灰绿,天青各挑了一匹。又拿了几匹月白色的,连同满天星挑出来的红色交给老板。
“月白色做三套里衣,其他做寻常圆领长袍即可,我出三倍价钱,加急,今晚便要,送到咸福酒店,另加四双鞋子。满天星,”孟珏笑着喊她,“你喜欢红色,就做两双红色的如何。”
“可以,对了,我的袍子也要男子样式,就是他身上这种,只是袖子要窄的。”满天星举起双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个长度。
老板招呼几个妇人出来给两个人量尺寸,几个人忙着手上的活儿,眼睛里仍不住的打量满天星,看的她整个人都惶恐起来。
“她们是好奇我为什么做男子样式吗?”满天星被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离开布庄走在路上,她吐槽了一句。孟珏笑了,今天的满天星格外真切,倒不是说以前的她虚伪,只是以前他看着满天星,总觉得她是飘在半空的仙人,隔着云雾,分辨不清轮廓。自那天遇到石头之后,她似是增加了一些重量,落在了地上,周身灰蒙蒙的死气散去,显出几分鲜艳活泼的生气。看着这样生动的人,他心思柔软下来,“不止,窄袖一般武人所穿,你一个姑娘家要窄袖,实在稀奇。”
“我就是武人啊。”满天星耸肩,大步流星的往酒店走去。今夜就是朔月,她攒了一肚子疑问要问杜宇,赶紧回去收拾吃饭才是要紧。
是夜,无云无月,满天星独自一人在房中静坐,凝神静气,合眼再开,眼前一片幽暗,一簇蓝色的火光在眼前跳跃。
是藏匿在她身体里的杜宇。
“多日不见,你到何处了?”杜宇幽幽开口,浅蓝的光芒明明暗暗。
“新河。我计划在这里休整两天,雇车去隆阳。先不说这个,我有事情要问你。”满天星将遇到石头的前后经过告诉杜宇,顺便提了一嘴孟珏的事情。
“你的军犬来到了这个世界?”杜宇一字一顿重复了满天星的话,对这句话里每个词语都表示了疑问。满天星解释,“就是我在这里遇到了我养大的犬。”
“你确定是你原来的那只吗?”
“确定以及肯定,所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两个世界之间有通道?那这个通道还会把其他人送过来吗?对了,你最开始强留那一缕残魂是为了什么?你是已经预料到了有其他人会占据你的身体吗?”满天星连珠炮一样,把这几天产生的疑问秃噜出来,等着杜宇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现在有很不妙的猜测,两个世界之间有通道,而且杜宇知道如何打开,如何从另一个世界召唤意识为自己所用。如果真的是这样,杜宇的目的值得怀疑。
而且她真的是残魂吗?
“并不是强留残魂,生命可贵,我自然愿留下完整魂魄,羽化登仙,只是天雷无情。我从浑浑噩噩醒来之后,发现身体已被你占据,你从何处来,如何来。我皆不知。”杜宇干巴巴的解释。
“那你理直气壮跟我做交易?”满天星气愤,合着杜宇曾经的说辞都是逗她玩儿,她的身体其实已经属于自己了。
“我也没法子,救人心切顾不得其他。”杜宇飘飘然转成绿色,声音清脆,听着可怜巴巴的。
卧槽,满天星暗骂,这杜宇那个虚虚幽幽的声音是装的,纯粹是为了吓她。
“满天星,我也把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于你,你只是需要替我去救一个人而已,于你并无损失。”
满天星冷笑,杜宇嘴里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说不定现在软萌清脆的声音也是装的,于是接着试探道,“好,我帮你,你先说说杜老根的特征,我最多再有十天就到隆阳了。只凭一个名字在偌大的隆阳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说不定等不及救他。”
“我也不太清楚,”杜宇期期艾艾,声音含混,所发出的颜色也变幻莫测,“很好打听的,是一个顶好的人,他救过许多婴儿。也是我幼时的救命恩人,这些皆是师父转述给我的,师父为他卜过一挂,说他命里有劫,又说此人是我的恩人,这个因果当由我去解开。”
“那你师父呢?”
“和我一样,羽化失败被天雷劈死了。”
“你们还挺执着的。”满天星顿了很久,扁扁嘴,挤出了一句吐槽。杜宇说的话有一半几率的假的,但是她现在无处可去,也无事可做,不如先去隆阳看看。可总觉得有什么阴谋,杜宇不会是专门骗自己去隆阳吧?
见满天星纠结不言,杜宇说到,“你本就是死人,即使有阴谋,我能图的也不过就是复生,到时候,你也不过是去该去的地方罢了。更何况我已无法复生,甚至这缕残魂也时日无多,将要彻底消散了。”
没遇到石头之前,满天星认同这个,可以无所畏惧的想‘大不了就是一死’。可现在遇到了石头,她又开始贪恋人世,不愿轻易放手,于是问道,“杜老根生死劫具体是什么时候。”
“就在下月二十。”
“好,我知道了,我会去隆阳的。”满天星应下,心里却打其他算盘,到隆阳她可以先去打听此人,若一切真如杜宇所说,她一定出手帮忙,若是杜宇所言有差,便想办法拖延,误了这个时间就行。
不急,最起码她现在活着,活着就有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无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