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台上,两个婆子正在聊天,瘦写的嘴角有一个痣,年轻的时候,凭着这一点风情迷倒过不少人。胖些的是柳清的奶妈,长着一张大嘴,平时沉默寡言,但是对柳清的事情特别上心。偶尔开口,洪亮的声音总是能镇住场面,上次也就是她在背后辱骂满天星。
两个人等在杜鹃台四五天了,现在心里都慌的不行,尤其是胖婆子,走来走去的,又是候停下来,嘴里不住的叹气。
“王嫂子,别走了。你这晃的我眼花,头都开始疼了。”瘦婆子因为年轻时风流事迹,在府里不受欢迎,因此才被派来执行这个差事。
“花大妹妹,你是不急。我怎能不急,我们姑娘虽然算不上金枝玉叶,比不得你们家姑娘。可也是花朵儿捏出来的人儿,若是被那蹄子暗害可怎么是好?”王婆子重重的拍腿,嘴里嘟嘟囔囔又开始诅咒满天星,抹上泪珠儿。这几天她拍腿太多次了,花红总疑心她是不是肥脂太厚,觉不到痛楚。
她心里冷笑,别说那外室害人,两个人现在估计早就都死在这杜鹃峰了。从她听说有道士指点,让孟家孙儿去山上求药的时候,她就知道有人要死了。这可不是什么能活人的地方,那道士一看就是妖怪变得,只不过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大老爷得做出个孝顺的表现来。
孟源真不是个东西,花红在心里唾弃孟家大老爷。她以前就唾弃这个人,当年那么多人都来找过她,谁不是出手阔绰。只有孟源,明明是当时的孟家大爷,却抠抠搜搜,还引得孟夫人差点把她打发出去。
如今,自己的孝道门面,却要用他人的性命充数。两千两银子,就买了一个如花似玉女儿的命,还倒贴进去一个蠢货。那个二爷带回来的蠢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非得去挣这个功?
比如说铁定的有去无回,就是能回来,以孟家的做派,也绝对不会给她一个名分的。要是她花红,她才不做这种蠢事,趁着小二爷浓情蜜意的,敲一笔才是正经。
她们进入杜鹃峰第三天,孟家就来人,说老太太仙去了。这到不意外,这有什么意外的,老太太本身就算不上硬朗人,走的到不可惜。就是可怜了两个姑娘,水灵灵的,做了这老太婆的伴儿。
她被派这活儿,确实是管家嫂子看自己不爽,吹了风把自己送来。不过花红乐得这个清净,她早在孟家待不下去了,这些年来,凭着年轻时候得的钱。她给家里收拾的舒舒服服的,本来打算等再过两年,她就给自己赎出去,不在这里受些个闲气。
可是,没想到啊。家里遭了流寇,东西抢完了不说,也没保住人。花红就这么成了孤家寡人,墨画出来的云鬓也一夜斑白,她只能继续留在这儿。
唉,她还可怜柳清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姐儿,这孩子虽死的早。但是多少挣了个美名,就算是那个蠢货外室,孟小二爷也肯定会给她修个坟茔。逢年过节烧个纸,洒几滴泪,哪像她自己,现在是活着呢,倒不如那天遭流寇,一并死了干净。
花红很少哀叹自己的苦命,她总是将苦囫囵吞下去,仿佛舌头早就失去了用处。可现在被眼前两个姑娘的悲路感染,眼角居然有些湿意。
“王妈妈,可有东西吃,我们饿死了。”柳清和满天星鬼一样的飘在眼前,惊的两个婆子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亲娘啊,我的姑娘诶,老婆子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这几天,我这心口七上八下的,能念的,拜的都求了。我就知道咱们姑娘福大命大,是有神仙照管 ……”王婆子嗓门大扯着号哭起来,一把抱住柳清不撒手。
“妈妈别哭了,家里可有消息?”柳清将王婆子扶上凳子,见她哭的不上气,转头询问花红。
“二奶奶,前儿就来了消息,老太太仙去了。”花红恭敬回礼,喜出望外,自己下辈子着落可是有了。二夫人瞧着是个知恩的,定不会苛待了自己,本来被派这次差事,她就是安慰着自己,‘躲气’而已。才宽心着来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
她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这个新二奶奶,过了这些天,受了这些苦,仍然坦坦然然的,面上不见局促。一直到听闻老太太噩耗,腮帮上才滚下泪水,真真是个大气的人。跟着这样的福人,她定是能沾上几分好运,于是一跟着哀哀戚戚,劝慰到。
“奶奶别哭,奶奶走了这峰,拼了一回命。神仙们都看着呢,肯定不叫奶奶白受了这些苦。而且,咱们老太太是个积福积德的人,这一回说不定,是去天上做神仙。现在啊,就看着奶奶,护着奶奶呢。”
柳清适时的停住眼泪,点头转笑,“愿如嫂子说的那般。”
“咱们先弄点吃的吧。”满天星冷不丁开口,结果惹急了王婆子。
“你这蹄子,听到老太太故去了,眉毛都不弯,真是没心肝,没娘……”看着柳清的面皮青白,王婆子骂声低了。
“妈妈,这是我姐姐。走这一遭,若是没有姐姐,我早就身首异处。如今虽比不得管鲍之交,也是肝胆相照。姐姐说的话,你也该当做是我说的。去弄些吃喝来。”
听了这话,王婆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不敢说话。花红却在旁边冷眼笑了一声,拉着王婆子去准备饭食。
“姐姐,一会吃过东西。我一个人回去便是,你留在这里守着等那韩林后人吧。”柳清拉着满天星衣袖与她一起坐下,说到。
“这怎么行,你没有拿药回去,他们为难你怎么办?”
“姐姐是个赤诚的人,可是,如今整个孟府,大约只有姐姐认为,拿药救人才是最要紧的。”柳清斜靠在满天星身上,压低声音解释道,“其实大家心里都和明镜儿一样,知道那道人不过是哄骗大伙罢了。只是有这个旨意在,不管到底真不真,那道人是妖是仙。都得有个交代,让门前不那么难看,说过分些。就是,就是拿我去给孟家长脸,成了,是一段美名,不成我死了,也是一段美名。不然,嫁入孟家做二奶奶,这种事哪里轮到我来念想。”
满天星压下眉头,这种事她能想到,可心里为柳清难过。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该这么通透的,只听她继续说。
“我没受过谁疼,唉,姐姐虽然王妈妈嘴上说的难听,可她是世上唯一疼我的。姐姐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的面上,且饶过她。”柳清说着落下泪。满天星去拍她肩膀,她扑进满天星胸口哭起来。
“姐姐,我本没打算活着,只是拿这一条命,尝了父亲养恩罢了。谁承想遇到了姐姐这样的好人……”
她哭的厉害,像是要把那些苦闷,从知道自己要嫁给孟二爷的那天,就积攒下来的苦闷一气儿全部泄出来一样。满天星抱住她,像幼时妈妈做的那样,哄拍她的后背。
“不哭了,乖。”她想祝愿她苦过去就是甜了,声音涩在一团,梗在喉咙一样的开不了口。
婆子们听着哭声,不敢撩起帘子进来。这哭声太响,太痛快了。像是洪水年复一年冲击堤坝,终于决了堤口,猛烈的扑向广袤原野,淹没了花草,庄稼,连房子与人一并带走。两个婆子也开始流泪,不止近站的婆子,后面候着的小厮与马夫仿佛也被感染,或者想起自己的苦难。跟着哭起来。
他们哭了,柳清却停了下来,她痴愣的看着满天星,说了一句。
“姐姐,你若是男子就好了。”
满天星被惊的呆住,她听到了什么。什么情况,她刚刚还在努力想着如何安抚这个孩子,就听到了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你若是男子,我就可以想那些话本子里一样,这就跟你走。可你同我一样是女子。”
“你这是什么逻辑!”满天星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跳了起来,吓得柳清一哆嗦,于是又赶紧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这么想。首先,书里那都是骗人的,穷书生意淫出来的。其次,你为什么觉得如果我是男的就会带你走?是女的就不会?”
“那你现在能带我走吗?等解决了韩林后人与杜娟姐弟的恩怨,你闯荡天涯的时候,能带我走吗?”柳清眼中光芒闪烁,满天星一下子卡壳了。
“这……我怎么带你走?你跟我朝不保夕的,有什么好的?”
“我现在也是朝不保夕,父亲一句话,便要来这杜鹃峰送死,给孟家装点。姐姐,我虽愚笨,可也算精通女红,书籍也略通些。洗衣做饭,都可以从头学起,你带我走吧。”柳清拉着满天星衣服,又开始哭泣。
“孟家以后不会苛待你的,我去找孟珏说,唉,你这样……”满天星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说,突然头顶上乌云密布转瞬风起,又忽的散开。
一伙人落在面前,穿着带八卦字样的衣袍,其中领头的,便是那天在孟家将孟珏推飞出门的道人。他长得瘦长,似一把骷髅覆着人皮,比满天星高出一头,约莫有两米。眼神阴毒的看着满天星与柳清二人,说道。
“山上杜鹃花呢?”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