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相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什么好听的话都不信,什么甜言蜜语都不接受,什么陷阱都不迈入。
也对,一头六亲断绝,没有任何家属的孤狼,合该如此。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按照原本的布局,丁南乡成为姓徐的家里人,然后他才有拿捏她的软肋,然后他才能进一步徐徐图之、困之,认真地对她好,使她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他儿孙的奶奶。
他们会一起变老,看着她活泼的容颜,听着她高高兴兴地说话,恩爱幸福,一起长满白发与皱纹,手牵着手,埋在同一处坟冢中,共同化为黄土,消逝在腐朽皇朝的漫漫时间长河中。
前车之鉴太过惨烈,男人绝不想重蹈覆辙,再被养不熟的怀恨狼咬死。
他没想再对她来硬的。
是她把他惹恼了的。
还有酒。
还有烟花柳地的|迷情香。
“对不起,明文,是我做错了,手腕还疼么?”放低姿态,温柔神态,言辞诚恳地关心,懊悔且愧疚。
孤狼狐疑地瞪着上官,异常警惕。
“很疼。肠胃烧得更疼。拜大人的分筋错骨所赐,周身关节至今犹在阵阵钝痛。”
他没下死手,但实打实地下了重手,如果不是吹响杜鹃哨引来了其他战友,徐明文必栽无疑,挣脱不掉。
纠结。
“你当时反抗得太激烈了,所以难免刺激得人愈发怒火暴躁,激起了兽性……”
不可思议。
“照大人的意思,因为我的错,所以才招徕您的惩戒?因为我对抗,所才以导致您的伤害?因为我逃命,所以导致您的抓捕?”
矢口否认。
“本官没这么说。”
“可你的逻辑就是这么进行的。”
“那你硬要这么曲解,本官也没办法。”
“……”
他妈|的,什么傻|逼领导,童年男神滤镜碎了一地。三维现实世界中,长了吊的果然没好东西,甭管外表多好看,骨子里都一个德行,自我中心,唯吾独尊,狗|屎。
不禁暗暗思考,如果展昭没发现她的女性身份,在他眼中徐明文始终是个男人,那么他还会这么看他,这么对待他么?
他大概会跟对待王朝、马汉、杜鹰、蒙厉悔、马泽云……那些下属一样,永远用对待男人的方式对他,用看男人的思考方式看她。
自然地平等,平视。
发现了,那么她就是个女人,这时代俗谓的“小娘子”“妇人”,而不再是人。
他自身或许根本没意识到。
他怎么可能意识得到。
惊艳我整个童年时代的男性神明啊,说到底,也不过是封建皇朝的一部分。他的血与肉与骨,乃至于整个魂灵,俱是封建皇朝的具现。
“……我给你擦药吧,搓了红花油,化开了淤血,就没那么疼了。”浓墨重彩的英武面庞低垂,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近,柔软地轻声说。
刀锋抬高半寸。
冷沉沉。
“退后,我不信任你。”
动人的年青容貌舒展,高拔宽厚的身架子刻意放松,武官温文尔雅,好脾性地笑问。
“那么这处人间里,你究竟信任谁呢?”
“……”
“要不要展某把你的作战搭档,鹰子,喊过来?”
冷笑涟涟,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人好生莫名其妙,为什么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卑职会在乎那傻缺。”
她这么些年打拼,乡衙、县衙、州衙、府衙,来来往往,各级相伴过的战友多了去了,多如牛毛。杜鹰才跟着她出生入死几年,满一年了么?没有吧。
“好,你不相信人之间的感情,你总该坚信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关系。”
一路靠着行|贿孝敬爬上来的硕鼠,恐怕最冷血务实不过。唯有以小人之心,去度小人之腹,按照对方的思维逻辑去思考,方能成功劝降。
“本官宰了你灭口,弊远大于利,失远大于所得。年后全面开展的灭拐缉黑,少不得大捕头的殷殷协助,联络各州的刑侦重吏,纠集黑暗长夜中的星星萤火。”
“你们只是想找个名义抢钱,不是真想救人,有我没我一样抢。”
“是它们想抢钱,我们中很多人还是想救人的。你也是为了救人,才耗费大量心血,组织起凝艳芳的淫|靡夜宴,不是么?”
“……”
事关到多年奋斗的理想,渐渐沉默下来,沉思着,神情犹疑不定。
漫长的跑外勤岁月,风吹日晒得黄黑且干瘦。武夫体格,头发毛糙,样貌平平无奇。
风霜且粗犷,粗着嗓子作男声,雌雄难辨。
“我不信任你的道德。”
“我是展昭。”
“你是个活的,不是串固定的文字符号。”摇摇头,目光幽黑平静,坚定地重复,“我不信任任何活物的道德。”
“要怎样,才能弥补本官犯下的愚蠢错误?”
要怎样,大捕头才肯降低一丢丢防备心?
“剑扔了。”
解下巨阙剑,缓缓地单膝跪下,放到靴边,再缓缓地起身。动作尽量地舒缓、慢、小幅度,尽可能地显得人畜无害。
“袖箭也解下来,扔了。”
武官依言照做,卸掉袖筒中隐藏着的防身暗器,放到了白雪皑皑的冬灌木上。
“踢过来。”
“不可能。”拒绝。
“我可以踢到后方,自己不去碰,但不可能交给你。”
交给徐明文,她占据完全的优势,可能会出刀杀了他。冷酷残忍的灰色枭雄干得出来。
喘着气,寒冬腊月,临近年关,说话时吐出氤氲的白雾。
“那好,你踢到后面去,越远越好。”
她朝他大步走来。
不再狗急跳墙,惶惶地生死逃亡了。
锐利的刀锋指着他的咽喉,在凸起的喉结冰冷沁骨地戳出一点血腥,将手无寸铁的武官逼得不断地往后退。
他该格挡,展昭默默地想。
没有挡,没有闪躲,生生受了一记推心置腹的重蹬,幽僻的胡同里摔出去半丈远,蓝绸袖子磨碎,手掌在粗砺的路面上磨出大片血红。
“二狗,别打头。”
蜷缩起身躯,护住充满内脏的腹腔,抱住脑袋,闷声求饶。
“我操|你|妈!操|你|爹!操|你|十|八|代祖宗!狗当官的撕老子衣服,打老子!”二狗猩红着眼睛口不择言地怒骂,发了狂地拳打脚踢,避开要害,往死里暴揍,十倍还回去,“你们有乌纱帽你们了不起!你有权你了不起!你出身好你了不起!你高贵,你高尚,你万人迷!你就可以踩蚂蚁踩蛆一样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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