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为高山,而非溪流。
要为屠刀,而非草芥。
要为王侯将相,而非起歌舞的菟丝花。
要自由随风起,凌于山壑万里,化作长河旭日。
要笔墨纵横,执掌权柄杀器,主宰人间太平,而非困囿于方寸间,拘泥于情与爱。
坚忍,刻苦,油滑,钻营。
十四岁入公门,最贫穷的偏远基层,莽柯乡衙,最低微的贱役,吃糠咽菜,干最脏最累的灰色活计。
十九岁调升西南韦县县衙,剽悍暴戾的官兵头子,双手血债累累。
二十三岁调升陈州州衙,有名有份的刑侦捕快。
二十八岁倾家荡产,花费数千两积蓄,终于调升进一国帝都,开封。
三十一岁,位列京畿四大名捕之首,开封府中尊为大捕头,声名赫赫。
三十三岁,被武官统领与东南巨贾轮了,活生生打成了翠玉禁|脔,供官商共|用享乐。
四十四岁,油尽灯枯,时日无多。
……
以我的坚忍努力,本可以鹏程万里,位极人臣。
居高临下、自以为是的王八犊子,把老子的道毁了,强迫回归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
哈。
女德,妇道。
男人制定的,女人该具备的无害德行。
男人制定的,女人该成为的忠诚模样。
男人指定的,女人应该走的服务道路。
非|法|拘|禁,拐|卖,强|暴,家|暴,精神|虐|待,轮|奸,强|奸|产子……
十一年的漫长岁月,哦不,现在已经到十二年了。
十二年的漫长时间,我一生中最好的黄金时代,被两个以爱情之名的戕害者,毁灭得彻彻底底,渣都不剩。
日日夜夜,千疮百孔,血泪斑驳。
严重的精神疾病,间歇性发作,时而清醒,时而混沌。生命力耗尽,所有曾经的宏伟理想支离破碎,化为湮尘。
被摔打得太重了,被灌下的催|情|迷|幻|药太烈了,以至于脑壳里时不时地钝痛。
书生弱质的小仵作,其实是隐藏的顶级赏金刺客,南乡宛若盖世大英雄般,踩着七彩祥云救出明文,好朋友手拉手,蜉蝣撼树,一起打倒了邪恶的官商|黑|恶|势|力,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那样的平行宇宙真的存在过么?
还是只是重度精神病患者绝望的臆想?
承受不了残酷黑暗的现实,于是做了一场盛大的美梦,梦里什么都能圆满。
而事实上,从未挣脱过,蝼蚁草芥,自从遭遇官|商|黑磅礴倾轧,便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锁链拴了一生。
不。
不能那样想。
那样想会疯。
那样想真的会无力活下去。
周卫国一定存在过,世界上一定有另一个我,苦尽甘来,活得很好。
……
典雅雍容的大书房里,当家主母辅导二公子读书。
母慈子孝,摸着二儿子的脑袋,谆谆教导。
“乖,长大以后,不止要自身强大,而且要保存良心,善待他人。尤其是女孩子,务必善待自己的妻子与妾侍,好好爱惜,珍重呵护,不轻贱,不欺负,不伤害。”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少年老成,略作思虑,剧毒地反问,“她有什么资格?她们有什么资格?”
一金簪捅了下去,以旧昔年老捕头的狠辣,精准无误地捅入孩子的颈动脉,迅疾拔掉,鲜红炽热的血液飞溅飙出。
毫无防备的二儿子踉跄地摔向后方,撞歪了前唐红木雕花阔椅。
捂着颈侧,努力堵住出血口。
想喊些什么呼救,牵扯到咽喉,剧痛,什么都嚎不出来。恐惧地发现,不知何时,所有值守的丫鬟仆侍都消失了。
难以置信,艰难地发出细微的破碎音节。
“妈?……”
“嗳。”
妈妈一如往常地平和。
往外爬,本能地逃离危险。
生身母亲在后方轻柔地呼唤:“回来,小云,你不相信妈妈么?妈妈怎么可能伤害自己的孩子呢?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就算你尚且不能理解,也是为了你好。”
“……”
“回来。”
“……”
“回来,小云。”
“……”
“小云,回来,回妈妈怀里。”
儿子调转方向,慢慢地往母亲的方向爬。
从小到大,自有记事起,每被蒋爹爹收拾得鼻青脸肿,为了避免吓到他们儿女,都会强撑笑容,哄骗他们说,爹爹刚刚是在和娘亲玩游戏呢。
如此伟大的母亲,怎么会害自己。
爬到母亲怀里,又是狠厉的一簪子捅了下去,迅疾拔出。
太痛了,本能地再次逃离,往外爬。
母亲又在后方温柔地召唤。
天人挣扎,略作迟疑,重新爬向贵妇人的怀抱。
……如此往复数次,直到死透。
“小畜生。”
怀抱亲生骨肉的尸体,猩红泪流。
上梁不正下梁歪。
父子一脉相承。
不管如何教育纠正,他都会变成下一个蒋四,下一个展昭。
视女人为传宗接代的容器,为玩耍娱情的宠物,为工具性的贤妻或良母,为掠夺的资源,为易侵略犯罪的目标。
唯独不视为,与他们一样的,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