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发散到虚空中,脱离肉身躯壳的沉重桎梏,渗出屋顶,发散到宏伟的深宅朱楼以外,飘浮到了高空里。
蓝天万里,云朵如银白的棉絮,微风里悠悠浮动。
白腹黑翅的喜鹊在绚烂的阳光下滑翔,喙里叼着一根树枝,盘旋着,落在银杏树高处的鸟巢里,给新筑的鸟巢再增添一根枝,加固结实。
冬季严寒,金黄的银杏叶凋落满地,高达十几米的古树再不复往日的华美,看上去光秃秃的,只剩下粗壮的树干,与张牙舞爪的秃枝。
东边几条街嘈杂,属于热闹的商业区,汇聚了各种商铺、摊贩。叫卖吆喝声五花八门,行人、马车络绎不绝。
修鞋的,磨刀锵剪子的,卖猪肉的,卖字画的,代人写信的,算命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白菜豆角的……三教九流,庸庸碌碌,不胜枚举。
西边几条街安静多了,民居区,屋舍俨然整齐,妇人在院里洗衣,小孩忙着帮母亲择菜,汉子拎着斧头坐在矮马扎上劈柴。
吃水井附近,几个老大爷正在聚众下棋,一个个背着手,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时不时地拉两句闲呱。
高速往前掠,下头的街景人物,皆飞快地往后倒退、消失。
很奇怪的视角,凌驾于万物之上,从天空往下俯瞰,仿佛我是那只喜鹊。
“……”
渐渐回过味来了。
并非变成了飞鸟,而是轻功飞檐走壁时,看到的景致。
我与我的战友,联合守护的万家灯火,民生太平。
很多很多年以前,三十来岁,还没被废掉武功,调|教|成|禁|脔时的记忆。
“……”
现在想想真没什么意思。
累得跟驴马似的,帮了人那么多,救了那么多深渊里的受害者出来,数以千计,到头来,也没见人把我救出来。
那时同流合污为了生存,为了往上爬。
那时帮人救人,主持公道,为了仅剩的微弱良心。
呵,良心。
站在如今的立场上回头看,当初坚持的东西,毫无意义。
我如今找不到任何存活的意义。
年轻时工作、行动,为了钱财与所谓的良心,如今为了什么?为了丈夫?为了孩子?
为了满足丈夫的性|需|求、感情需求,为了蜡炬成灰把孩子们培养成才?……
从口腔到肛|门,食物进去出来,整个就一根消化养分的管子。浑浑噩噩的管子,行走在天地中。
地狱莫过于人间,我真该灰飞烟灭。
“……”
记忆洪流回溯,走马灯旋转悠悠,迷离梦幻。
忽又见墨绿色的广袤林海,烟波浩荡,云雾缥缈。
生长数百上千年的古松隐天蔽日,郁郁葱葱。
捕头救官员,捕头与官员一起被凶险的河水冲走了。
鳄鱼悄悄接近。
捕头与官员一起赶路回县城。
松林里,被地方黑|恶|势|力堵了个正着。
以寡敌众,背靠背,并肩作战,浴血惨烈。
地方执政官拿出两本贿|赂,说,你走吧,打拼了那么些年,把命丢在这里不值得,我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你。
内功心法,《入臻》。
前唐珍本,《怀化刀法》。
为了这两本武学,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一生。
我想来想去,怎么都破不开这个无解的死局。纵倘若存在千千万万个宇宙,千千万万个宇宙里的泥腿子也会做出一致的选择。
拿走这两本珍贵的武学秘籍,挣脱困缚几十年的粗陋硬家功夫,突破瓶颈。
领导与自身利益。
当然踹掉领导,选自身利益。
虚空中朝底下那个武官红袍的姑娘嘶喊:“别拿,别拿啊!当官的命贼他妈硬啊,拿了就得罪他了,得罪不起啊!别拿!别拿!……”
撕心裂肺地嚎,泪流满面。
然而越想发出声音,越什么都发不出来,哑哑的,绝望而无力。
底下那个徐明文做出了与我当年一模一样的选择,拿走自己渴求多年的上乘武学。然后残毁得鲜血淋漓的展昭,鬼域修罗般,阴森森,爬回来找她了。
“别拿……”
“别拿……”
“别拿……”
混乱无序地喃喃,黏腻的虚汗不断地渗出,无意识地打冷颤、打摆子。
“什么?什么别拿?”耳畔低微地问。
“别拿……”
“大人,魇着了。”须发花白的老大夫沉吟良久,把着手腕脉门,诊断说,“夫人并无垂危之症,大人多虑了,只是风寒低烧,体况羸弱而已。”
“可是那会子,本官亲眼见到……像要死了般,面若金纸,涣散冰冷……老先生,您再诊诊,仔细诊诊……”央求。
“是。”
对司法重臣,不敢不从,医者恭谨地垂首应喏。
“莫害怕,狗儿姐,”无尽轻柔,安抚陪伴,“不怕噩梦,熊飞在身边,甚么妖魔鬼怪都伤不着你,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