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貌美丑皆皮下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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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夜晚是静谧的,柔和清亮的月光在天幕中蔓延开来,给世间万物涂上了一层银色。
木崎湖畔,北川清和诸伏高明并肩坐在一起,轻松地闲聊,时不时碰一下酒杯,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除了深水之外,还有什么事物会令你感到恐惧或心理不适吗?”诸伏高明问道。
“能让我恐惧的肯定是没有了,”北川清喝了口酒,咂了咂嘴,“但心理不适的,还真有一个。”
“方便说吗?”
“当然,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北川清无所谓地耸肩,然后道,“我讨厌红色的房间,或者整面红色的墙。”
诸伏高明忽然想到了死亡之馆里的“赤壁”,他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说道:“一般人应该也不会喜欢吧。”
毕竟红色虽然热情、奔放、能激起原始欲.望和爱的情感,可长时间处于大片的红色环境当中则会感到警觉、紧迫、焦虑,甚至产生暴躁的情绪。
但这只是一般论,他更好奇北川清讨厌红色房间的原因,于是继续问:“为何?”
北川清看了眼诸伏高明,然后静静地望向湖面,说道:“我们有相似的经历,但我的家人,死状可能要更惨烈一点。”
他没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诸伏高明却完全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父母弟妹,也是被杀害在家中,并且血染红了整个房间。
诸伏高明深深叹息了一声,拿过酒瓶给北川清又倒了杯酒,过了半晌,低声问道:“那之后......有考虑过走警察这条路吗?”
一向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的北川清,这次却迟迟没答话,许久过后,他端起酒杯送到嘴边,将里面的清酒一口饮尽。
“高明,抱歉,我不想跟你隐瞒什么,但这个问题,能允许我暂时不作回答吗?”
问这句话时,他嘴边淡出一抹笑,但笑容不达眼底,刚晕到唇角就散了。
察觉出北川清沉寂下来的情绪,诸伏高明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敏感的话题,于是马上说了声“能”,之后便没再问什么。
沉默几秒钟,北川清再度开口:“我有个秘密,关于一个人。”
诸伏高明微微颔首,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并在心里猜测着究竟是什么人能被北川清埋在心底,不愿意公之于众。
北川清抿了抿嘴唇,顿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不愿意提起他,总是当他死了,然而,几个小时前听你呼唤我,我还是回忆起了他的声音。”
他看向诸伏高明,“其实除了侦探小说之外,我还在写一本书,等那本书写好了再请你阅读,你肯定会明白一些事,然后我再给你讲讲那个人。”
“好。”诸伏高明点头答应。
他潜意识里认为可能是北川清之前喜欢过的人,对此,他并不介意,毕竟谁还没个过去?
但他仍觉意外,因为他确实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左右得了北川清的情绪,还影响到北川清是否能从事警察这份职业。
对方和北川清应是有极深的交情、极近的关系,胜过他。
他们只是许久未见罢了。
突然得知了这个消息,说完全不好奇是假的,但既然北川清不说,他就绝对不会主动去问,静候那本书就是了。
“高明,还是很抱歉。”
北川清把酒杯放在了旁边,歪着身体躺了下去,头枕在诸伏高明的腿上,自下而上望着他的脸。
“我应该和你坦诚相待,但现在的我,很迷茫,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和他之间的事。”
“嗯,我知道,”诸伏高明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还是老规矩,阿清愿意说,在下便洗耳恭听,不愿意说,在下就当并无此事。”
北川清弯了弯唇,轻声道:“谢谢你。”
诸伏高明摇头,“你我之间何言谢字?”
夜风从二人身侧轻轻拂过,温柔地撩起他们额前的几丝头发,北川清仰视着诸伏高明,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他用眼睛细细描摹出他的轮廓,从喉结到下颌,从胡须到鼻梁,从眼睛到眉毛,一遍又一遍。
忘却了时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好像怎么也看不够,又好像是要把这副面庞牢牢地刻在心上。
都说从下往上看是死亡视角,但从这个角度看诸伏高明,也很美。
还有那双凤眼,看过来的眼神,可比木崎湖里的水还要明澈几分。
北川清忽然发觉,这一刻的自己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浮。
容貌之下皆为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何分别?
他从不以相貌阅人,诸伏高明也定不拘泥于此,但此刻他却庆幸自己生得一副好皮囊,也戴德上苍庇佑,经历那么多危险却无一处伤痕留在脸上。
高明很美。
而能被高明喜欢的他,长得也不赖。
这是他的唯二想法。
见北川清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诸伏高明问道:“为何这样看我?”
北川清唇边溢出一抹笑,微微偏头,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继续方才的话题:“你说我们之间勿需谢字,那就......换种方式表达谢意吧。”
说罢,他轻舔了一下嘴唇,而后抿住,挑着眉对诸伏高明“嗯”了一声。
诸伏高明眸光微深,但没俯首吻下去,只是用手指从北川清的嘴唇上抚过,轻轻摩挲。
“公共场合,注意影响。”
北川清亲了亲诸伏高明的手指,又抓住他的手握在手里,在手背上落下一吻。
“这里没人。”
“那也不行。”
闻言,北川清重新坐了起来,看诸伏高明的眼神浓稠如海,所有情绪与心思都在眼底浮现。
“我们回车里吧。”
“等把酒喝完的。”诸伏高明拿过清酒酒瓶,晃了晃,里面还剩了小半瓶,约莫两百毫升。
北川清舌尖抵上腮帮,忽然笑了,伸手把酒瓶抢到自己手里,然后拿着酒杯起身,对诸伏高明伸手。
“走。”
“干什么?”
“去车里喝。”
“不。”
“走吧。”
北川清不由分说直接拉起诸伏高明,拽着他朝车的方向走,走了几步,身后的阻力逐渐减弱,虽说从一开始就没多大。
打开后座的门,他一手挡住门框上沿,朝车内偏了偏头,示意诸伏高明上车。
诸伏高明斜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汽车的后座,踌躇一会儿,终是俯身进入了车里。
北川清的眼睛几乎要粘在诸伏高明身上,见他进去了,他脸上不由得蔓延起一抹调侃之色,扬了两下眉毛,也跟着进入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一夜缱绻。
直到夜色消褪,天空泛起鱼肚白,剩下的小半瓶清酒见了底,二人才互相放过对方。
诸伏高明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嘴,感觉嘴唇似是略微肿了起来,他抬头对着后视镜照了照。
可看到镜中的自己,发丝凌乱,脸颊泛着微醺般的淡淡红晕,原本穿得一丝不苟的衬衫不知何时就被扯开了几颗扣子半敞着堪堪挂在身上。
一股羞意顿时透上心来,他的眼睛避开了镜子,抬手将纽扣系上。
北川清却在笑,他后背靠在车座,指腹一遍一遍摸着唇角,放空的眼神似是在回味转瞬即逝的缠绵。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快,好像刚开始,未尽兴,天就亮了。
偏头看向诸伏高明,北川清的目光落在他的小胡子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接吻的时候他喜欢用嘴唇蹭他的胡须,触感不硬不扎,比较柔软,每次蹭过都像触电一样,陶醉又上瘾。
并且,还充满了色气。
他总觉得和诸伏高明接吻是一件特别涩情的事,估计不止他一个人这样想。
手指逐渐向下移去,北川清摸到了诸伏高明下颌上刚冒出来的胡茬子,这些比较硬,定是经常刮的缘故。
“怎么不摸自己的?”
诸伏高明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继续低头整理的衣服,“你也冒胡须了。”
“你的摸起来比较舒服,”北川清眼角勾着笑,收回了手,问道,“你觉得我以后留什么样的胡子合适?”
“卫生胡。”
“吼,希特勒啊我?”
“戏言罢了。”诸伏高明重新看向北川清,仔细端详,“你的胡型本身就好看,不用特意修,如果不想保持原样,我建议人字须,下颌再稍微留一些。”
他扬起脖子摸自己的下颌,在上面比划了一下,“大概这样,从这里到这里。”
“啊......”北川清也摸了摸自己的下颌,又摸向上唇,点头道,“行,记住了。”
“打算什么时候留?”诸伏高明又问。
“早着呢,”北川清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留了就显得成熟了,我还想再多保持几年少年感。”
说完,他拉过诸伏高明的手,“趁太阳没出来我们先睡会儿吧,等醒了选家餐厅吃饭,之后找代驾帮忙开车,我喝酒不能上路。”
诸伏高明颔首,“行。”
于是,二人分别从左右两侧的车门下车,绕到前座,摘下挡板,放倒座椅。
北川清还不忘把后排的两个窗户降下一条缝保持空气流通,见诸伏高明已经在副驾躺下了,他也躺在了驾驶座上,合上了眼睛。
安睡时,他的嘴角一直是上翘的,像是做了场美梦。
......
几个小时后,东京监狱。
白石阵才坐在探监室的椅子上,安静地等候,几分钟后,门被狱警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
男子长相儒雅,神情却淡漠,消瘦的身材宛如一根竹子,对方隔着一扇玻璃望向外面的他,暗淡孤寂的黑眸终于泛起一点微光。
他就是北川清的哥哥——北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