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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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高明还是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并没有因吐到耳根的热气而移动,可一缕深深吸气的声音还是飘入了北川清的耳中。
这位警官的呼吸声很轻很轻,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不想让他听见,可他们离得太近,他刚好能听到。
灯光实在昏暗,他看不清诸伏高明此时此刻到底是何种表情,片刻后,听他对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又是一首正经而唯美的诗句,于是乎,北川清继续贴着他的耳畔吐息:“「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原本轻轻摇动的折扇被诸伏高明合拢握在手里,他继续对:“「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北川清接着:“「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诸伏高明稍微加快了语速,似乎是想摆脱掉什么。
北川清并不给诸伏高明这个机会,他故意把语速放得很慢:“「将花揉碎掷郎前......」”
后半句几乎是在等着诸伏高明主动说出来一样,然后一字一字地低喃:「......请郎今夜......伴花眠。」”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诸伏高明又迅速接了一首。
北川清如一团吹不散的雾气,不急不慢地跟上:“「鸳鸯被里......」”
可这次没等他说完,脖子忽然一凉,折扇的前端直接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适可而止。”
诸伏高明压着嗓子说道。
垂下眼眸,北川清看向顶在自己喉间的折扇,这力道不弱,却也不强,恍若一种温和文雅的警告,请他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他的视线往前飘了飘,落在捏着折扇末端的,修长且节骨分明的几根手指上。
从此处发出的力道,似乎顺着扇骨传入了他的心里,蓦地,心尖仿佛被电了一下,酥酥麻麻。
他忽然想要放肆地尝试一下,自己要是再继续,再往前,诸伏高明会拿他怎样。
他也想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的照明功能,照照诸伏高明的脸,看看他耳廓有没有染上一丝红晕。
北川清觉得,这一刻的自己,像个变态。
可面对这副样子的诸伏高明,他实在是把持不住自己最真实的欲望。
但他还是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于是身体渐渐往后靠去,与之拉开距离,嘴上也跟着道歉。
“对不起,高明哥,我在跟您开玩笑,请您莫要见怪,我先自罚一杯。”
说着,北川清端起桌前的香槟,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认真地提议:“换些有难度的吧,带「花」的诗词太多了。”
诸伏高明“嗯”了声,听不出其中情绪,他收回了折扇,重新打开,一下下轻轻摇动着。
“您看这样如何?”北川清稍稍思索,说道,“您姓氏的第一个字,「诸」,就飞这个。”
“行。”诸伏高明同意。
几秒钟的忖量过后,诸伏高明先开口说出了第一句:“「飞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北川清这回收下了心,专心对决,说道:“「诸王若鸾虬,肃穆列藩维。」”
诸伏高明继续:“「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
北川清紧跟:“「诸侯拜马首,勐士骑鲸鳞。」”
诸伏高明:“「童稚思诸子,交朋列友于。」”
北川清:“「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
诸伏高明:“「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北川清:“「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
二人玩了一轮又一轮,除了「诸」以外,其间还飞了「伏」「贵」「昭」「吾」「爱」「汝」等字。
一般十几个回合下来,北川清的速度就明显慢了,二十个回合之后基本想不出其他诗句,只能认输地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香槟。
而诸伏高明虽然每轮都赢,但赢得也没那么顺利,有时候也是险胜。
他内心其实很兴奋,有种酣畅淋漓的畅快感,这种雅致的游戏就应该和文学素养高的人玩。
几小时的晚宴,两个人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你一言我一语,沉醉在诗词的世界,不知舞台演出为何物。
直到藤泽弘树弯下身子,轻拍着北川清的肩膀,低声提醒:“会长,等这个节目结束,就该您上台致辞了。”
二人这才从某种状态中被强行剥离出来,对视一眼,都觉得意犹未尽。
北川清再次环视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边,便把座椅悄悄挪回自己的位置。
他本想着就这样吧,让接下来的一切都回归正轨,该致辞就致辞,该保持冷峻的形象就保持,等晚宴结束就回去了。
可当他的眼睛冷不丁瞥向立在旁边的几个空酒瓶时,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
今晚输了这么多次,喝了这么多香槟,“游戏”,不能就这样结束。
于是,他的右手在不经意间往餐桌一伸,“一不小心”碰掉了摆在上面的餐刀,“啪嚓”一声掉在地上。
在盛大隆重、歌舞升平的宴会厅里,这点声响如水珠滴入大海,微乎其微,但恰好能让旁边的诸伏高明注意到。
“不好意思。”
北川清低声说着,弯身捡起餐刀,可起身时礼服蹭到了餐叉,餐叉也应声落地,又是“啪嚓”一声。
他再次弯腰将餐叉捡起,放回了桌面上,还往里面推了推以免再被碰掉。
这样的举动,就连藤泽弘树都没觉得异常,毕竟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
可诸伏高明不这么认为。
北川清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在如此隆重的场合,他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犯刚才那种低级的错误。
他转过头,看向北川清的眼睛,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感觉到视线,北川清看了过去,身体略微向诸伏高明倾斜,轻声问:“怎么了?”
“你没喝醉吧?”诸伏高明问道。
“没有啊,香槟能醉吗?”
北川清似是觉得有点好笑,说了句“高明哥,我准备上台了”,就从座位上起身,双手系上西装晚礼服的纽扣。
看到他把仅有的两粒纽扣系串了位置,诸伏高明瞳孔微缩,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着:“等一下。”
“嗯?”
北川清做出不解的样子。
诸伏高明伸出手,帮他把系串了的纽扣解开,然后把最上面的一粒重新系好。
接着他上上下下看了看他,示意他凑过来,在他耳边问道:“阿清,你好像喝醉了,能行吗?”
“我真没醉,”北川清完全不承认,还自然地顺走了诸伏高明手中的扇子,“您放心吧,我过去了。”
说完,他就跟着藤泽弘树从众多宾客的身后绕过,朝舞台的幕后走去。
走路的步伐还算沉稳,可他一改往日里的庄重,拿着扇子边走边摇,还抛到空中转了两圈再接住,姿势那叫一个潇洒自如。
诸伏高明扭过头,眼睛随着北川清徐徐移动。
这小子喝酒不脸红,神色如常,诗对得也顺畅,要不是行为举止如此反常,他都不知道他已经醉了。
看了看桌面上的几个空空如也的香槟酒瓶,诸伏高明又把目光定格在即将上台的北川清身上,心头产生了一丝紧张之感。
希望一切顺利。
......
站在幕后,北川清悠哉悠哉地转动着扇子,不经意似的朝台下瞥去。
由于特殊的灯光设计,下方一片昏暗,他朝着诸伏高明的方向扫了一眼,即便看不清脸,但他知道那位警官就坐在那里,正看着他。
轻轻抬了抬手指,北川清用指腹抚摸被系好的那粒纽扣,纹丝不动的嘴角底层泛起笑意。
“游戏”即将开始,如果不出意外,会一直持续到明天上午也说不定。
“接下来要上台致辞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会长,他致力于慈善事业,同时也是极其著名的侦探兼格斗运动员——”
“没错,就是北川慈善会的会长,北川清先生!下面有请北川会长上台,掌声欢迎!”
主持人话音还未落,台下就已经掌声雷动,北川清将扇子合拢,迈步走上舞台的正中央。
他将立在身前的麦克风往上调整了一下高度,眼睛望着坐在下方的众多宾客,然后就像定格了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站在幕后的藤泽弘树愣了一瞬,心头霎时紧张了起来,会长这是怎么了啊?
台下的古城空也愣了,冷硬紧绷的脸颊上出现了难掩的愕然,发生什么了吗?
宾客脸上的表情同样变得十分精彩,有意外,有惊讶,大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都诧异地看着他。
只有记者反应迅速,在他开始停顿的时候就已经按下了快门,闪光灯接连不断地晃了过去。
要知道一旦站在聚光灯之下,每一丝微表情都会被放大,更不用说是这种猝不及防的停顿。
望着灵魂出窍似的北川清,诸伏高明体内仿佛有一根弦被拉得越来越紧,放在腿上的手掌也逐渐收拢。
宴会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三秒钟过后,随着背景音乐的“咚”的一声,北川清像是受到了指引,捏着折扇的手顷刻间抬起。
他这一动,周身都随之萦绕起清浅的光,在他黑色的晚礼服上静静流淌。
接着,是一连串紧促的音乐鼓点。
咚咚咚!
他随着节奏而起,甩出折扇一开一合,白色的扇子似若有了生命般在他的手掌间来回飞旋。
音乐节奏越来越急促,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大珠小珠砸在玉盘之上,声声清脆入耳。
而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卡住了节拍,伴随着乐声,折扇发出的一次次开合犹如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随后他将折扇往台下斜着一抛,扇面旋转着飞舞,犹如一只开屏的白孔雀,从宾客头上掠了一圈又朝着舞台飞回。
好似带起一阵狂风卷地而来,吹散了乌云,湖水变得碧波如镜,明媚温柔,音乐的节奏也渐渐变慢,归于平静。
他身体微侧,不慌不忙地将手背于身后,折扇又轻盈地落回了他的手中。
他将扇子“唰”的合拢在一起,对着麦克风,薄唇轻启,低沉磁性的声音响在宴会厅内。
“各位来宾,晚上好。”
霎时间,台下欢声如雷,比他刚上台时还要热烈。
没人知道这几十秒的“华丽演出”纯属是他赶着音乐的节拍瞎编的,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精湛的技艺,已经秒杀了绝大多数的小鲜肉。
诸伏高明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也抬起双手,鼓了鼓掌。
原来刚开始的那几秒钟停顿,是在等背景音乐。
作者有话要说:(1)七夕节快乐!第二更~(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