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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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准备享用午餐。

被端上餐桌的豆腐汤冒着热气，涌出的香气清淡而鲜美，还有几道日式料理也依次被端了上来。

北川清感觉到诸伏高明的话明显少了，这位警官大抵是在照顾他的心情，毕竟他刚从墓苑回来，情绪肯定不太高。

但说实话，他现在的心情很好。

只要看到他，他的世界便是有光的。

在餐桌两侧落座，等诸伏高明盛完汤，北川清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然后用白色的汤匙盛上一勺送到嘴边。

一口汤入喉，他的动作缓了半拍，随后蓦然低下头，后颈骨忽高忽低一阵抽搐。

他的左手紧紧捂住眼睛，拿着汤匙的右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汤匙磕在瓷碗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诸伏高明略微怔住，眼底显出哀切之色。

他放下了筷子，起身绕到北川清旁边，一手轻轻将他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一手按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失去至亲之苦，心中疼痛至极，这一刻，他或许能与他感同身受。

可他安抚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北川清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就停止了颤抖，似乎早已止住了哭泣。

他缓缓松开了托着他后脑的手，低眸问道：“好些了吗......嗯？”

话刚说到一半，他眼底顿时掠过一道意外之色，北川清的眼眶周围并没有一丝一毫哭过的痕迹。

此时的年轻男子，脸红得像番茄，正微微仰头看着他，薄薄的嘴唇略微张开，唇角无意识地向上扬起。

而那双黑眸里，同样写满了意外，似乎对方才的情况始料未及，可又携刻着掩盖不了的欣喜与欢娱。

诸伏高明放开了北川清，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好笑地问道：“你没哭？”

“我......我为何要哭？”

北川清抹了一把滚烫的侧脸，他刚才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忽然被拥入了怀里。

他坐着，所以他的脸刚好贴在了诸伏高明的胸腹之间，隔着一层浴衣，能感觉到胸肌的线条轮廓，还有独属于他的体香。

那半盏茶的功夫，面前是黑暗的，他感觉有些窒息，但这种窒息多保持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咳，咳咳，”北川清用两声轻咳缓解了一下尴尬，说道，“去墓苑见见家人而已，不至于的，我八年前都没哭过，更何况是现在。”

“那刚才......？”

诸伏高明更疑惑了，他回到对面的位置坐下，不解地注视着北川清。

“我是在笑，”北川清一本正经地解释，“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心，我感觉自己非常幸福。”

“幸福......”诸伏高明脸上的不解之色更甚了几分，思考了一下，问道，“敢问清，为何会有如此感触？”

“因为能喝到高明哥煲的汤。”北川清回答得很认真。

“今日天气寒冷，外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回到家却能喝到一口极为鲜美的、由‘家人’亲手煲的热汤，人生最幸福的事情也不过如此。”

他看着摆在中间的鲜嫩的豆腐汤，继续说：“我每次喝您煲的汤，幸福感就一下子达到了最高值，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原来活着是这么的美好。”

“今天从墓园回来，感触更深，因为我已经有八年没喝过家人煲的汤了，所以才笑成了那个德行，真不好意思。”

他说话时，语气神态尽显欢喜，丝毫没有压抑之感，脸上可疑的红色也逐渐消退了。

但他没注意到，当他无意中说出“原来活着是这么的美好”时，诸伏高明下意识地瞥向了他的左手手腕。

仅仅是瞥了一眼，诸伏高明就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他对刚才的疑惑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在脸上露出的一抹饱含着温度的浅笑。

“既然清这么喜欢喝，以后我就常做。”

“那真是太好了，”北川清重新拿起汤匙，“您煲汤煲的可是一绝，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过几次重样的。”

他盛了一勺豆腐汤，慢慢喝了一口，回忆着之前吃的每一顿饭。

“第一天是奶油浓汤，第二天是普罗旺斯鱼汤，第三天是冬瓜白贝汤，之后是半素萝卜高汤、娃娃菜口蘑汤、菌菇汤......”

“接着是丝瓜菌菇鸡蛋汤、海鲜高汤、番茄菌菇豆腐汤、丝瓜毛豆虾米汤、蟹味菇豆腐汤、翡翠白玉汤......”

听着这些汤名，诸伏高明感到惊讶，这两个月以来每天吃的什么他都未必能记得这么清楚，北川清居然没有任何卡顿地直接说了出来。

“...大前天是番茄浓汤，前天是虾仁紫菜蛋汤，昨天是冬瓜丸子汤，今天就是这鲜美的豆腐汤。”

等北川清把所有汤名说完，诸伏高明发自内心地赞叹：“你的记忆力，着实不错。”

“因为实在是太美味了，”北川清又盛了一勺，“只要喝过一次，汤汁的味道就浸润到了骨子里，很难再忘掉。”

“我以后常做，”诸伏高明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除了喝汤以外，你还有什么喜欢的菜品？”

“意面。”

北川清违心地说道。

“意面？”诸伏高明语意不明，“跟兄长都不说实话了？”

这回轮到北川清不解了，他放下汤匙用筷子夹了一口菜，边吃边琢磨，咽下后，问道：“您是怎么发现的？”

“你现在不是告诉我了吗？”诸伏高明意味深长地反问，注视着他的狭长凤眼深邃且沉静。

“真心求教，”北川清摇摇头，身体略微前探，“我很好奇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自以为没暴露出任何破绽，这事要是不问个清楚，他甚至都会觉得这位警官会什么占卜摇卦之术。

“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晚在百货公司采购的时候，你说喜欢意面就并非真心话。”诸伏高明也没再绕弯子。

他吃了一口菜，继续说：“在我与你对视时，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你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这一反应足以证明你心虚。”

北川清完全愣住了，原来从一开始这老狐狸就知道他在说谎，但一直没戳穿，藏得真是够深的。

“所以，到底喜欢吃何种菜肴？”诸伏高明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我觉得在此之前我需要解释一下，”北川清没马上回答问题，而是说道，“意面，我不是不喜欢，就是没有像愿意喝汤似的那么喜欢。”

他顿了顿，抿了一下唇，随后说道：“我更喜欢荞麦面。”

“哦呀？”诸伏高明眉毛微扬，问道，“长野县信州的荞麦面？”

“对，”北川清颔首，“我觉得和群马县的比起来，还是长野县的荞麦面好吃，这是真心话。”

诸伏高明温润如玉地笑了，这番话对于他这位从小就生长在长野县并引以为豪的本地人来说，听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悦耳。

他说道：“没想到清也喜欢荞麦面，这口味倒是和敢助君很像。”

“我喜欢吃荞麦面其实还得归功于您二位。”北川清说道。

诸伏高明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是您二位在‘县警的黑暗’的最后一集里的对话，”北川清开始讲述，“大和警官说要吃荞麦面，高明哥您说要吃意面。”

“于是我就特意去了趟长野县，吃了一份意面，又吃了一份荞麦面，比较了一下哪个更好吃。”

诸伏高明的眼尾轻轻地撩起了一抹弧度，深邃的眼眸里缱绻着几分别样深意。

“所以是荞麦面更好吃？”

“然也然也，”北川清无奈地点头，“我为了求证，第二天特意换了一家西餐厅，也换了一家荞麦面馆，又吃了一次，结果还是荞麦面好吃。”

“那时的我很内疚，因为我特别崇敬您，就觉得我怎么能认为荞麦面更好吃呢？我应该站在您那边才对，但吃了好几次还是骗不了自己。”

“一份信州的荞麦面，夹起几根面条，放入调味汁中，蘸满汤水，一口下去，美味，再搭配海鲜和素菜的天妇罗，就非常满足了。”

“很地道的吃法。”诸伏高明由衷地说，他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接着又道，“荞麦面我也会做，过两天让清尝尝我的手艺。”

“好。”北川清欣然答应，顿时觉得幸福感又往上升了一级。

“除此之外，还喜欢吃什么？”诸伏高明继续问。

“甜品，”北川清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一下，“高明哥喜欢吃甜品吗？”

“还可以，”诸伏高明喝了一口汤，“但没有像意面那么喜欢。”

“这样啊，如果做一个排序，在我心中您煲的汤永远第一，其次是荞麦面，第三就是甜品。”北川清摆弄了一下手指。

“什么马卡龙、甜甜圈、可颂、焦糖布丁、巧克力、舒芙蕾、慕斯蛋糕、奶油泡芙、水果班戟、柠檬派、华夫，只要是甜的来者不拒。”

诸伏高明回忆了两秒钟，说道：“可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未曾见过你吃刚才提到的那些甜品。”

“我确实很久没吃了。”北川清说道。

“喜欢是真喜欢，但工作太繁忙了，一直没什么心思去吃，只有参加大型晚宴时偶尔品尝一点，再就是每年的今天。”

“我妹妹也喜欢吃甜品，尤其是草莓小蛋糕，所以我每年的今天都会给她带去一块，但上贡完就被我给吃了。”

说到这里，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估计她会说阿清哥哥太过分了，好不容易才去看她一次，居然还抢她的小蛋糕吃。”

诸伏高明一直观察着北川清的情绪变化，见他真的没什么伤感之色，才开口问道：“弟弟妹妹都这么称呼清吗？叫‘阿清哥哥’？”

“是的，他们就这么叫，比我年长的则是叫我阿清。”

北川清说完，抬起眼睫偷偷瞄了一眼诸伏高明，薄唇张了张，又闭上了。

其实他想让诸伏高明也叫他“阿清”，但这位警官似乎不会对谁叫的这么亲昵。

称呼年龄小的下属，都是姓氏后面加个“君”或者“桑”，就连对“幼驯染”兼“大亲友”的大和敢助的称呼都是“敢助君”，而称呼弟弟诸伏景光，叫“景光”或“景”。

按理来讲，他直接称呼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性的名字，“清”，这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可一想到今早临走前在玄关拥抱时，诸伏高明说出的那句“清，跟兄长又何必见外？”，北川清就总是压不住心中的念想。

他犹豫了好久，直到快吃完了饭，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高明哥要是不介意，也可以直接叫我‘阿清’。”

“好啊。”诸伏高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为难或回绝，而是直接答应了。

他注视着他，浅浅一笑：

“阿清，很好听的称呼。”

窗外的雨势不知何时就渐小了，瓢泼大雨变成了沥沥淅淅的小雨，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宛若在演奏一首无词之曲，点点沁入心脾。

伴随着一声“阿清”，汇合成了清幽而舒缓的乐曲，缓缓飘进了北川清的心房最深处。

作者有话要说：高明最先改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