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磐
——————
此时正值上午,天空却阴沉得仿佛就要塌下来,乌云压顶,雷声滚滚,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你有喜欢的女孩子没?
白石阵才的这个问题如一根铁丝钻入了北川清的耳朵,将他的脑浆搅得生疼,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刚才还在说那个败类,现在居然谈起了爱情,这人的思维跨度怎能如此之大?还净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中的乌云,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说罢,他就将空了的清酒酒瓶装入拎袋,把白瓷猪口杯用布小心地包好,接着收拾起周围的东西。
白石阵才望了望天,见快要下雨了便闭上了嘴,也帮忙收拾东西,又把玫瑰花和黄白菊花重新摆了摆,一侧各放一束。
收拾完,二人离开了墓苑,白石阵才没看到北川清的雪铁龙,知道他是打车来的,对他侧了侧头。
“上车。”
北川清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将拎袋放在了脚旁,拉过安全带系好。
可驾驶座上的人却并没有开车的打算,安全带没系,车钥匙也没插,只是自顾自地摸出一包烟,弹出一根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一阵白雾从嘴里呼出,车内逐渐被烟雾笼罩了起来。
“有事就说。”北川清说道,他偏过头,把副驾的车门推开了一条缝。
“确实有事。”
白石阵才的声线低沉,神情变得严肃而庄重,举手投足之间生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场,仿佛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一件必须认真对待的大事。
他目光凝定地看了一眼北川清,“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谈恋爱了。”
说完这句话,他俯身从储物格里将车载烟灰缸拿了出来,继续说:“别的事我不会管你,但这事我要是不管,我都无颜面对你父亲。”
“我说过了,我不想。”
北川清的语气冷硬。
“你别逃避这个问题,”白石阵才这回毫不退让,“你要是把心就这么锁死了,谁都走不进去,你自己也出不来。”
他吸了口烟,继续说:“别以为你在公众面前伪装的好就是真的好,你自己很清楚,这么多年你一直把自己困在了牢笼里,用忙碌的工作麻痹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活活累死。”
“你的父母,弟弟妹妹,要是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他们一定会被气得直接活过来大骂你一顿。”
“八年了,阿清,整整八年了你都没放过自己,你还想再继续多久?把自己再逼到什么份上?”
话音刚刚落下,一颗豆大的雨滴砸落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水花四溅。
紧接着,一滴,两滴,三滴......无数串如丝如缕的细线从那些被乌云笼罩的地方落了下来。
在水泥地上、玻璃上、车身上、树叶上,敲打出叮叮的连绵急促的脆响。
一场还夹杂着凛冽寒意的雨,在这个冷风萧瑟的上午、在这个青山墓苑的苑外,就这样到来了。
雨。
下大了。
“阿清,去和女孩子谈一场恋爱吧。”
白石阵才把香烟伸到烟灰缸旁边,弹了弹烟灰。
“你需要一束光,这束光能穿透层层黑暗,把你的世界原本该有的色彩照亮,所以谈恋爱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女性是柔软的,也是温暖的,只要你敢于迈出那一步与之接触,时间久了,还怕融化不了你心上的三尺寒冰?”
他缓缓吐出烟雾,白色的雾气贴着侧脸消散在空气中,朦胧了他的神色。
“我之前也和你一样,一天天冷着张脸好像别人都欠我钱,但后来遇到了你嫂子,钢铁也变得柔软了。”
“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你嫂子她早就想给你介绍个小姑娘了,是池间集团会长的小孙女,池间老爷子你很熟吧?你们都一起出席过多少次晚宴了。”
“这老爷子本身就特别欣赏你,而且他孙女今年刚好十八岁,大家闺秀,才貌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嫂子说她成家之后绝对是一位贤妻良母。”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非常喜欢你,你的每一场比赛,每一场采访,每一场晚宴转播,人家姑娘一次没落过。”
“何况你平常那么忙连饭都吃不好,要是人家姑娘能照顾照顾你,做你的贤内助,老师和师母在九泉之下也能彻底安心了。”
他把香烟按灭,拍了拍北川清的肩膀。
“听我的,不管怎么样,先接触接触,要是实在不喜欢,再换。反正喜欢你的有的是,我还就不信这么多女孩子没一个能走进你的内心。”
听着白石阵才说个不停,北川清只觉得聒噪,他靠在座椅上摁着紧蹙的眉心,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全是某位警官的影子。
那晚掉在他床上的他,
系着围裙的他,
刚洗完澡擦着头发的他,
端坐在书桌前静心练习书法的他,
读书的他,
修剪文竹的他,
欣赏他花式调酒的他,
站在路灯下等车的他,
闻香品茶的他,
与他一起酌酒碰杯的他......
记忆的闸门在这一刻被打开,一幕幕难以忘怀的画面如洪水般在同一时间往脑子里冲涌,那抹端庄而挺拔的身影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维。
白石阵才说个不停,北川清额头的青筋逐渐涌现,再也无法忍受,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气流从口中爆破而出:
“阵才哥!”
“闭嘴!”白石阵才直接吼了回来,“你说什么都不好使,就这么定了,我回去就转告你嫂子,让她帮——”
“我喜欢的人他是个男的!”北川清用力捶了一下车门,用更高的声音将他的声音盖过。
“嚯嚓!”
就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时候,一道闪电划过天际,将白石阵才的脸映照得苍白,犹如一具石膏雕塑。
看着呼吸略显急促的北川清,他的眼中写满了诧异与骇然,双唇颤了颤,从嗓子眼里轻轻冒出来两个字:“......什么?”
“我刚才说——”北川清调整了一下呼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喜欢的人,他是个男的。”
把掩埋在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他顿时就感到轻松了,继续说:“我知道这令人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我很早之前就发现自己喜欢男——”
看到白石阵才朝自己挥过来的手,北川清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握着双拳闭上了眼睛。
可并没有发生想象中扇在脸上的一巴掌,他的头发反而被用力揉了揉。
“臭小子!这事怎么才告诉我啊,你把我当外人了是不是?”
北川清睁开眼睛,有点意外。
“不是,我在你心中就那么固执,那么保守吗?啊?”白石阵才咬牙切齿,将北川清打理得干净利落的发型抓得乱七八糟。
“男的咋了?我真正关心的不是你喜不喜欢女的,而是你快不快乐,能不能放过自己,能不能别把自己的心锁死。”
“我对这事没有偏见,我只是有点震惊,一是我真没看出来你有这方面的取向,二是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连我都没告诉过。”
“毕竟八年前发生了那种事,我一直以为你心理受到了创伤,于是就把自己的心完全封锁与世隔绝。”
“我担心你再这样作茧自缚会出问题,所以才想着让你赶紧谈个恋爱,被爱情滋润滋润,要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不就能好一点了吗?”
他又重新给自己点一根烟,说道:“我跟你说,阿清,你只要开心,你特么......你特么喜欢人妖都行。”
“滚。”
北川清沉冷地丢出一个字。
“好好好,这回真是我错了,我口无遮拦。”白石阵才笑了笑,他看向风雨如磐的窗外,深邃的眼睛里也染上了笑意。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他侧过身问道:“那,你觉得他是那束光吗?能照进你的内心吗?”
北川清点头,“月光,早就照进来了。”
“吼,月光,”白石阵才也跟着点了点头,眼睛亮了起来,“有照片吗?我看看长啥样。”
“我们没到那种关系,”北川清低声说道,“是我单方面喜欢人家,人家说不定压根就没想过这些。”
“哎呀,迟早的事。”白石阵才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摆弄起手指头数数。
“名侦探、慈善会会长、职业格斗选手、东大高材生、天榜作家,你小子都优秀到什么程度了,随便拎出来一个身份都足够耀眼,谁还看不上你啊,瞎啊?”
北川清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警告道:“说谁瞎?”
“不说不说,我错了。”白石阵才连忙道歉,并立即压下了扬起的嘴角。
随后他调侃起来:“这还啥关系没有呢就这么护着人家,照片拿来我瞅瞅,快点的,我看看到底是多牛.逼的人能被你喜欢上。”
把被抓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北川清掏出手机,点开了之前在居酒屋被学弟偷拍的照片。
但他看了看照片,又看了一眼白石阵才,还是没想给。
“拿来吧你!磨叽!”
白石阵才直接抢过了北川清的手机,夹着烟的手指放大屏幕,看向里面的诸伏高明。
“嘶,这男的......”他看了半天,眼角眯了眯,“他怎么长得这么像那个谁......那个,啊,你偶像吗不是?诸伏高明,对,就他。”
北川清没吱声,一把拿回手机,按灭后收入怀中。
“这也太像了吧......”白石阵才琢磨了一会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挺渣啊,把人家当替身。”
北川清欲言又止,可这事他还偏偏不能反驳,于是干脆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胀跳不已的太阳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欸,你可得好好对待人家,不能把人家当你偶像的替身。”白石阵才苦口婆心地劝导。
“你作为一个男人,你得负责任知不知道?要是遇到一个比他还像诸伏高明的呢?你咋办啊?不要人家了?”
北川清实在听不下去了,叹息了一声,“不可能。”
他不可能把人家当替身,也不可能不要人家,更不可能再遇到一个更像的了。
因为这就是诸伏高明本人啊。
可他早就和诸伏警官商量好了,穿越的事不会让第三者知道,所以打死他他都不能说。
“唉......行,我信你,”白石阵才把烟掐了,收起烟灰缸,拉过安全带系上,“你也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他说话的每一个音节都藏着笑意,转动了一下车钥匙,打着了火,“中午来我家吧,我让你嫂子给你做点好吃的。”
“不用,家里做了。”北川清说道。
白石阵才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许多,“你们都同居了这叫没开始发展?”
“真没有,住一起是没办法的事。”北川清简单地解释了一句,没再多说。
“那......”白石阵才顿了一下,随后问道,“人家睡哪儿啊?你家的次卧都被改成训练室了。”
“我睡沙发。”北川清回答。
“行,好小子,还知道疼人儿呢,可......你不是有洁癖吗?东西都不愿意让别人碰。”
“对他没有。”
“你挺双标啊。”
“他比我还爱干净。”
“行行行,挺好,我的天啊......那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永不分离,相敬相爱,白头偕老。”
“都说了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迟早的事,早说晚说又能咋的,嗯?你脸红了?”
“......没有,过敏。”